“嵌羽心思深沉,她的话最多信一半。”
若隐怀的储物戒里安静地躺着绝寒弥师弟的铭牌。
出家人应当出离尘世,修心修行,他不明白到底是多么大的吸引力,才能让佛门最受宠爱的小弟子排除万难都要来到这里。
“如此说来,这仙鹤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楼峥拍了拍若隐怀的肩膀以作安慰,他们都不是什么多言的人,只能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关心。
“放心,等我们去四方城一探究竟。”
燕楼峥宽慰他,“无论这里有什么古怪,只要我们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就不信那背后搅局之人不出现。”
这是他的自信,也是若隐怀的想法。
原本若隐怀只有一半的自信,但当他看见嵌羽将燕楼峥和谢乐宴二人带入自己的队伍后,他不再犹疑不前。
如果东洲年轻一代的两位最强者和锻天阁的神秘修士都无法找到这个地方的真相的话,他不相信还有别人可以做到。
若隐怀点点头,“多谢二位,隐怀感激不尽。”
二人笑道:“何必言谢。”
而后的几日,除了袁问时不时回到屋子休息,又在白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出门外,他们没有再见过厉芈一次。
嵌羽也只是偶尔出现,带着一些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天材地宝,有些东西身上其他修士刻下的烙印甚至都来不及抹消。
“不该问的别问,做好你们自己的事。”
嵌羽看出若隐怀的欲言又止,“这里不需要额外的正直和好心,你们也是在东洲的大染缸里生活过的人,不要太天真了,那会害死你们。”
警告完若隐怀,嵌羽照例留下些好东西,她的要求是五个人需要不计代价地武装自己,直到在决斗中拔得头筹。
谢乐宴从外面回来,就看到面色不愉的若隐怀站在窗边,目光深幽地看向嵌羽消失的方向。
“发生何事了?”
谢乐宴问。
若隐怀摇头,只道谢乐宴教他的追踪术法已经成功下在了袁问和嵌羽身上。
“阿峥出门了一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应承下友人的嘱托照顾这位锻天阁的小弟子,若隐怀也是第一次见友人这样把一个放在心上。
他们在青年修士大比上相识,因为年龄和修为相仿,性格和志趣相投,便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
许是佛修大多亲缘疏离,除了师傅若隐怀很少有可以交心的朋友,燕楼峥算一个。
若隐怀曾在大比上惜败于燕楼峥,但他自己知道,燕楼峥没有使出全力。
他曾问过燕楼峥,为何不与他全力对战,是不是看不起他。
若隐怀永远记得那时燕楼峥意气奋发的样子,山风吹过少年的脸颊,他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
我不喜欢什么切磋论道,但是无极剑宗需要我来,我便来了。但我的剑招只会永远刺向我的敌人,而你,不是敌人。
既然如此,可否允我当你的友人。
若隐怀脱口而出,连思考都没有思考过,但他没有后悔,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对着小西天以外的大千世界展露自己。
幸而,燕楼峥是个可靠又正直的人。
而如今,这个能在剑痴口中重要得能和师傅陈芳流相媲美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若隐怀很好奇。
谢乐宴向若隐怀不吝分享了他此次出门得到的消息。
云中城作为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对比东洲,自然悠闲和平得多。老话说得好,暖饱思淫欲,没有了你死我活的竞争后,云中城中衍生出来许多拿不上台面的低俗乐事,勾栏瓦舍随处可见。
谢乐宴花重金从一个赌输了全部身家的亡命之徒口中得知,嵌羽就是云中城中最大的贩卖人口的组织的东家。
而同样会参与四方城决战的还有勾栏主人,城防主的小舅子,欺男霸女的富家公子,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俨然就是一部罄竹难书的恶人手记。
很难想象仙鹤把这些恶人们聚集到一起的目的。也可能就像苗疆的养蛊人一样,它想要这些人互相残杀,只有最后剩下来的那个才是最后的胜者,也就是它养出来的蛊王。
若隐怀狠狠皱了皱眉头,作为小西天出来的单纯佛修,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其实在东洲大陆上每天都在发生。
燕楼峥回到屋子里,带回来又一个坏消息。
“听街上的修士讨论,能被选中为决斗竞争者的人都至少在城外的灵鹤庙里祭拜过,那也是挑选的其中一个条件,”云中城正处在最炎热的时节,气温的升高让所有人都像一点就炸的火药,燕楼峥走在路上就目睹了不止三起没有预兆的突然斗殴。
灵鹤庙是城主仙鹤为自己的族人所建立的供奉地,有了人类修士的供奉,那些普通的鹤也能像城主一样化形修炼,成为整个云中城呼风唤雨的贵族们。
“而四方城决斗的第二阶段,就是与那些化形成功的仙鹤族人进行对抗。”燕楼峥接过谢乐宴递过来的玉简,一边快速翻阅,一边道,“但是很奇怪,关于第二阶段的比试的结果,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场比试的结果是绝对不允许被世人知道的存在。”
若隐怀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接受了人性恶的事实,并且调整好了状态,投入了三人的探讨中。
在四方城决斗开始的前一个晚上,失踪多日的厉芈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嵌羽回来得最早,她露面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当她等得不耐烦想着大不了临时换一个人的时候,袁问终于姗姗来迟。
“嘿,都在等着我呢,我好大的面子。”袁问说了一句俏皮话,虽然没有人理他,但他也不尴尬,一个人找了个舒服位置,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喝了口茶。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来说说今天比试的规则吧。”
嵌羽那双狡诈的狐狸眼狠狠地瞪了一眼没脸没皮的袁问,然后拿出一幅地图来。
这是云中城的平面布防图,在牛皮纸上用赤红的朱砂颜料标记了一些重点位置。
云中城的城中心是一座巨大的青铜铃铛,当沉闷的铃铛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地望向中央的天空。
一个虚影从天穹之上降落,是鹤。
它纯白无暇的羽翼仿若仙人的飘飘衣袂,而后很快,它的身影变得凝实,出现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看着与记忆中极为相似的场景,谢乐宴和燕楼峥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蓬莱盛典。
那时,蓬莱女皇也如今日这般盛大登场,只是不免比较二者的差别,真正见过神兽的美丽与强大后,难免会觉得鹤的东施效颦可笑又可悲。
但是除了二人之外的几乎所有人眼神中都饱含着炽热的情感,他们渴望得到仙鹤的点化,渴望着一飞冲天不需要苦修就能得到的灿烂结果。
嵌羽和厉芈的神色尤为虔诚,他们跪倒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着,低垂的柔顺的头颅削弱了他们眼中的野心和僭越,仿佛人世间最虔诚的信徒。
鹤化作人的模样,看起来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样貌,端正英俊,是东洲修士们最最推崇的正道长相。
鹤的眼睛划过聚集在云中城中的庞大人群,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划过谢乐宴,顿了顿,没有认出他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又划了过去。
“诸位聚集在这里面想必都是为了成为云中城永恒的住民而来,那么规则想必都研究得很是透彻了。”
鹤的兽瞳凝望着远天高悬的明日,朗声宣布:“诸君,决斗正式开始,四方城开放!”
随着巨大的阵法的启动,除了领头之人外的所有参与决斗的队员的身影都在一瞬间消失,而后又重新出现在另一处一模一样的地方。
而巨大铜铃的正前方,出现了一枚同样大小的水镜,水镜中央浮现出的画面就是进入四方城中众人的情况。
“一共六十个队伍,三百名修士。四方城城门关闭。起——”
鹤的眼中闪耀着非人一般的冷峻光芒,而那六十位,取得了决斗资格的暂居者都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观看起自己队员的努力。
他们并不害怕在决斗过程中自己的队员反水或者不献出全力,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命运是相连的。
换句话说,如果队员失败,那他们一定无法获取好处,但发起者并不一定会因为这一次的失败而无翻身之力,在场不乏有数次参与决斗的发起者,年纪最大的那位胡子和头发都花白了。
与此同时,整个云中城中的日光都暗淡下来,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
发起者们都陷入了狂热的情绪,他们怒骂嘶吼着,恨不得跳入水镜中和队员们一起,将敌人痛殴得七零八落。
鹤站在最高处,俯视着这些,露出丑恶嘴脸的人类。
笑吧,闹吧,愈演愈烈越好。
唯有鲜血和诅咒才是铸就他灵与肉的养分。
厮杀吧,背叛也好,互相扶持也罢,痛彻心扉的感情才会诞生至生死别离的战场。
而他的羽翼将永远圣洁丰润,直到飞回那高悬的九重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