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联邦议会第五大区琥珀星的某栋民宅中。

姜昱昨天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远在首都星的姜家成员们都给他送来了礼物。当全家都去首都星过好日子了，唯独把他丢在老家的时候，他就会得到这种好处，除了团聚，他想要什么都行。

姜昱收了礼物，和他的护理机器人一起吹了蜡烛，然后照例和爷爷视频通话了十五分钟。二十年来他的爷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威严，他先是关心了一下姜昱的身体，接着又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等到姜昱全都乖乖回答以后，照旧是老调重弹，爷爷告诉他首都星那边还是很忙，等再过几年他大儿子的地位稳定了，他就会退休回到琥珀星，和姜昱一起生活。

小时候的姜昱会傻乎乎反问，为什么我不能过去找你们呢？但现在的姜昱不会了，他继续乖巧的点头，虚拟屏幕中的爷爷看着这样的他，似乎欲言又止，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挂断了。

挂断之后，姜昱和他的护理机器人对视一眼，一人一机器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姜昱收拾他的生活用品，机器人则收拾自己的常用工具，最后两人收拾出来两个箱子、三个背包，姜昱背一个、怀里再抱一个，机器人则背一个，手里提着两个。

把自己弄成这大包小包、仿佛逃难一样的阵仗后，姜昱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打开星网，将虚拟屏幕调成共享，和机器人一起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三点。

……

姜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身体不好，小时候摔了一跤以后，留下了很多后遗症，力气小、平衡差、睡眠多、个子矮。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不像是后遗症的毛病，比如他觉得自己有点幼稚，同龄人都在情窦初开的时候，他在家里看《狗狗警察局》；同龄人已经成为芳心纵火犯的时候，他在家里看《狗狗警察局2——小菜狗的逆袭》。

……

好在人生不至于这么绝望，虽然他情商低，可他智商高，他偷偷报名了军校，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进入了考核，只要考核通过，他就能去联邦议会最好的军校上学，议会军政分开，由于某些历史遗留问题，现在的议会完全不能插手军部的事，对姜昱来说，这是他自立门户的最好方式。

联邦议会最好的军校叫海耶斯第一军校，毫无意外，它就坐落在首都星上。

姜家其余人都在首都星，他的爷爷是前议会长候选人；他的大伯是现任的议员之一，正在努力把自己变成候选人，但候选人又不是正经职务，上面还有议会长在等着他们，所以爷爷还是在骗他，过几年就退休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姜昱昏昏欲睡，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机器人那平板的声音响了起来。

“姜昱小朋友，有回信了。”

姜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已经成年了，你不能再这么叫我了。”

机器人闻言，继续平板的播报：“未成年人护理模块已卸载，成年男性护理模块已装载。”

微微一顿，机器人再次面朝姜昱：“姜昱老爷，有回信了。”

姜昱：“…………”

他觉得，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情商，这个机器人也是功不可没。

称呼的问题以后再说，姜昱先把军校的回复打开了，他知道自己的考核应该没问题，毕竟他一不残疾，二不是奸细，近些年议会和隔壁邻居打得不可开交，军校生扩招了一轮又一轮，条件早就放宽很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亲眼看到才能放心。琥珀星的凌晨三点，正好是首都星的下午两点，姜昱微微屏住呼吸，打开以后，他小声念道：“亲爱的姜昱同学，很高兴通知你已经通过了本校的考核，请于四月十九日前来校报道，海耶斯第一军校将为你提供专业的报名指导和优渥的学习环境。愿群星为你献上花环，校长布拉德利敬上。”

读完了，姜昱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最后一句，“愿群星为你献上花环”是议会公民最常见的问候语，但这是姜昱第一次对这句话有了实感。

他成年了，他要去上学了。

他要离开这个星球，去别人不想让他去的地方。

他会坐上飞船，在群星的目送中抵达新生活，永恒玫瑰为他引路，静息女神为他祝福，以后——

再也没人能管他啦！

…………

凌晨三点十分，姜昱和机器人鬼鬼祟祟出了家门。在姜昱还小的时候，爷爷安排了人看着他，不让他到处乱跑，后来他表现得不错，那些人就被撤走了。姜家荣光不再，曾经的老部下也没剩几个，每个忠心耿耿的人都应该用在刀刃上，显然姜昱是刀柄，如今只有一个名义上的管家会每天看看他在干什么，姜昱要做的就是趁这个管家睡醒之前，赶快上飞船。

姜昱跑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终于赶上了最近一艘飞船，星际时代信息远比人快，一个小时前才公布的名单，这时候姜昱已经可以买学生票了。

看着工作人员录入他的学生信息，姜昱高兴地晃了晃脑袋，太好了，又省一点。

他可不觉得经过了今天，爷爷以后还会再给他生活费，往后就要自力更生啦，没关系，小姜小姜，心里不慌。

……

姜昱安安静静等工作人员操作，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坐飞船，或许偏远星系有和姜昱一样的人，但在琥珀星上，姜昱就跟穿草帘的祖先一样稀有，他看不出来工作人员是故意磨蹭，也没发现工作人员看着他的眼神相当微妙。

二十岁？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二十岁？

他觉得姜昱最多十五岁，可身份码不是假的，如果码不是假的，那人有可能是假的。

感觉自己发现了真相，工作人员借着喝水的动作，用手腕上的检测仪器轻轻扫了一下姜昱的脸颊，姜昱脸上还有细小的绒毛没褪掉呢，他这一扫，电流碰到绒毛，立刻激得姜昱捂住自己的脸。

姜昱惊愕地看着工作人员，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而他的护理机器人已经上前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工作人员：“…………”

明明是正常的检查程序，怎么搞得他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工作人员灰溜溜地让姜昱过去了，检测没问题，那就是一张真脸，工作人员有些懊恼，最后把责任都归咎到了姜昱头上。

他在这工作十年了，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学生，而且这个学生长得有些像帝国人，他这才误会了啊。

……

姜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很幸运，这艘飞船正好是观景飞船，从上船开始，姜昱就趴在透亮的窗前看个不停。琥珀星是一颗以夜景著称的星球，各种各样的灯光从不关闭，在地上姜昱根本看不到什么星星，他看过星网的照片，也体验过身临其境的星空馆，但假的就是假的，从心里得知那是虚假的一刻起，所有风景都变得黯然失色了。

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姜昱着迷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一切好像都变成了慢动作，硕大的蓝离散星伫立在高处，昏黄色的小行星正在逐渐朝他们远去，极光般的绿色一闪而过，还有最浩瀚、最绚烂的——永恒玫瑰。

十几亿年前死掉的一颗恒星，在它死去的一刹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狂暴的星风由此诞生，它呼啸着想要带走死去恒星抛出的所有物质，但死去的恒星仍然拥有重力，无声地挽留着曾经属于它的一部分。就这样，在双方的拉扯和碰撞中，星云温度升高，呈现出夺目的艳红色，星风与星核的较量让这些颜色渐渐扭曲，变成了一朵璀璨的太空玫瑰花，于人类而言，这朵玫瑰永不凋零，所以人们给它起名永恒玫瑰。

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永恒玫瑰于议会人的意义，也早就不如过去单纯了。

船舱里正在播放新闻，听到其中的内容后，姜昱转过头来。

“晨星坠落之夜二十周年的纪念日，艾略特一世照旧前往纪念广场，在帝国晨星的雕像面前放上第一朵花，但肃穆的环境并未引起民众的同情，广场外有四百名帝国公民激烈抗议，他们要求‘加害者’离开纪念广场。”

主持人的声音柔和且不带各种偏向，但屏幕里的画面正好相反，视频先是拍了一下艾略特一世放花的背影，紧跟着镜头就对准了那些抗议的民众，拍完群情激愤的特写，镜头再次转向艾略特一世那边，但帝国的皇帝是个永远冷静的人，拍他没有意义，还容易引起自己这边某些颜控的倒戈，所以镜头拍的是艾略特一世身边的人。

将军、大臣，谁脸色不好拍谁，在清一色的帝国精英与帝国贵族当中，突然出现了一张少年面孔，正在看新闻的观众自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姜昱也不例外，他望着这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耳边传来一个八卦的声音：“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艾略特一世的私生子。”

姜昱朝右边看过去，隔着一个护理机器人，这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对他挤眉弄眼：“想不到吧，艾略特一世一直宣称单身，好像除了事业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力，但他年轻时候连私生子都搞出来过！他一开始不想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可现在他年纪大了、地位不稳了，他就又把这个孩子想起来了，昨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知道，他居然把私生子带到这种场面上，肯定是打算借着纪念日公布私生子的身份，说不定还想把他立为皇储，谁知道有人组织了抗议，哈哈哈，白费工夫了。”

说到这，小青年继续向姜昱寻求认同：“真不愧是帝国人，连亲生孩子都能这么利用，哪有这样的爸爸啊，太坏了！你说是不是？”

姜昱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新闻，他慢慢地点头：“是，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