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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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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走在堆满雪的街上。天空放晴,只有浮在表面的雪会随阳光闪耀,另一些被随意铲在行道树下的已经变得白不白、灰不灰,像黑板上飘下的粉笔末,没有丝毫观赏价值。

脚下大部分的雪都被铲干净了,几块老顽固上留着一道道铲子、扫把刮过的痕迹。街上人很少,迎面走来都裹得像西伯利亚棕熊,只露一双被冷风吹得流泪的眼睛。

我的眼睛不一样,它们刚才已经流过很多泪了,泪水把鼻子也洗通了,前所未有的敏感,冷风长驱直入,钻进围巾再钻进鼻子,在脑袋里掀起一阵嗡嗡嗡嗡的低频风暴。

从王芙蓉家出来半个多小时后,身上的热量才统统消失。演戏也需真情实感,那些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未必就没有自己的感情掺杂其中。

流泪时我感到身心颤抖,不愿回想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好像她是别人而不再是我。我是个入戏太深,又难以出戏的蹩脚演员。

我躲进一间超市,给叶丹青打电话,每当有难以言喻的感受时,我都想告诉她。电话通了但她没接,一分钟后她发消息说在开会,什么事。

没什么。我说。

刚回复完,霍展旗就打进来了,问我不是去买酒吗,买到哪去了?菜都上了,我没去,他和于哥也不好意思先吃。

我拎了几瓶酒,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午饭其实已经吃过了,但霍展旗又饿了,我们就找了个地方再吃一顿。

他们喝得很开心,对霍展旗来说,这一趟旅程已经圆满结束,我解开了心中的疑问,且承诺将此事完全放下、不会采取什么危险行动,他已然安心。

我默默地吃饭,听他们吹水。在王芙蓉家的楼道里,我还想着把她作为底牌,现在却已清醒过来,事情到此为止了,牌局根本就不存在。

晴朗的下午,小县城却没什么好去处,我们买了晚上的火车票,把旅馆房间退了,待在候车室消磨时光。

候车大厅只有一个站台两个检票口,没有车次时见不到工作人员,商店的人也懒洋洋靠在门口玩手机。

空气中充斥着红烧牛肉面的味道,这个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外公坐火车出门。那会他还没退休,总跟工程队去周围的县市,我没坐过火车,吵着闹着要跟外公走。

他有一回真的带上了我,去的全是小县城、小镇子,他说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等在各个小车站的候车室,里面总有人在吃红烧牛肉面,从大大的红蓝纤维袋子里掏出一碗又一碗。

我们住在宿营车,列车员倒班从早睡到晚,车厢里永远拉着窗帘、从不开灯,从天亮起就是黄昏。我和外公相对无言,吃饭时他又拿出了红烧牛肉面,满车厢都是那个味道,还有厕所飘来的尿骚味。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跟外公走,也不吃红烧牛肉面。那个味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是火车永不停歇的杂音,也是上厕所时站不稳的脚,还是没有白天,不知何时结束的孤独旅程。

今晚上了火车,我们同样吃红烧牛肉面,好吃的口味都卖光了,只剩下更糟糕的。于哥还买了红肠和白酒,开吃前说了些相见恨晚之类的话,让我们以后去松台一定找他玩。他们两人喝得酩酊大醉,还没熄灯就躺在铺上呼呼大睡。

叶丹青的电话在熄灯时分准时到达,我跑到车厢连接处,只有那里还亮着灯。车窗长满雪霜,从冰晶的缝里,能看到外面起伏的黑暗。

“今天开了一天会。”她哑着嗓子说,“你在哪里?。”

“在火车上。”

“回去吗?”

“对。”

“查到了?”

“我见到王芙蓉了,她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根据现有的信息,可以大体拼凑出戴琳的人生轨迹。

从额吉村被抢走后,这个名叫琪琪格的女婴和古大狗、王芙蓉一起生活在松台,改名为古红霞。他们从墓里盗来的文物在当时只出手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一直留在手里。

古大狗和王芙蓉对红霞并不好,在王芙蓉离开松台后,古大狗几乎不再管红霞,让她吃百家饭长大。

古大狗和徐丽红的两个孩子出生后,他找人算卦,为孩子取名为古时云和古时雨,古红霞也改名为古时月。

七十年代末,古大狗南下做生意,更名为古峰,仅仅十年就变身当地的富翁,古时月也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在这期间,古时月得知自己并非古峰和徐丽红的亲生孩子,加之她早就心生怨恨,于是酝酿了一个离开古峰的计划。但她知道古峰一定不会放过她,所以她需要一个筹码。

1991年,古峰为盗来的文物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买家,英国珠宝商维克托·布兰森,双方约定在不丹的酒店进行验货和交易。

但他没想到,交易现场被古时月偷偷录了下来。

那场交易过后,古时月离开了古家。她辗转找到王芙蓉,她自以为的生母,希望跟她一起生活。可惜王芙蓉早已成家,无法接纳她。

从王芙蓉这里,她得知了残酷的真相——王芙蓉也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的亲生母亲早就被古大狗灭门了。

心灰意冷的古时月跑到南方一个小县城,化名王红,在卫生所当起了护士。在那里她认识了戴强并与他结婚,1993年生下了戴星野。为了不让古峰找到她,她把名字改为戴琳。

1994年初,王芙蓉收到了来自戴琳的包裹,里面是一盘录像带,记录了古峰和一个外国人谈生意的画面,王芙蓉听不太懂,但一眼就认出了古峰身边那个铜烛台。

戴琳在信中说,如果一年内没有再来信,就让王芙蓉把东西交给警察。她还说,王芙蓉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但王芙蓉觉得红霞是在报复她,想拉她下水。所以即便她再没收到来信,也没有把录像带交给警察。

就是在同一年,古峰找到了隐姓埋名的戴琳。(据我的猜测)戴琳为了现在的生活,不惜与古峰翻脸,并威胁手上有他犯罪的证据。

为了逼迫戴琳交出证据,古峰派了李涛和李莹当着她的面用残忍的手段杀害了戴强,导致戴琳精神失常,最终被古峰送进了疗养院。

按戴琳的年龄来算,1991年她只有26岁,而出事的1994年,她也不过29岁。此后的三十年,她都躺在疗养院监狱似的病房里。

古峰之所以还留着她,就是不知道她掌握的证据到底藏在哪。戴琳即使疯了,也守口如瓶,只在戴星野面前松过几次口。

或许有人会说,她多么幸运,从一个贫穷猎户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为首富的女儿,如果她不离开古峰,现在一定也是腰缠万贯的企业家。

但他们不知道她遭到父母的打骂和冷落时多么痛苦,也不知道她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有多么不甘。

她有那么多名字,琪琪格、红霞、古时月、王红、戴琳,可哪个能真正代表她自己?录像带是她的保险栓,却没有在该拉动时拉动,最终成了哑炮。

这件事里没有任何人是幸运的,余波总会不期而至把所有人卷入,无一幸免。

某种程度上,叶丹青和她的经历有相似之处,想必更加理解她,因而在听完我的叙述后,她好久没有说话。

“叶老师……”我无不担忧地叫她。

那边传来叹气的声音:“……原来如此,古峰真的把文物卖给了维克托,应该就是你在伦敦看到的那个。琪琪格……她本来可以活得很幸福吧,你外婆那么爱她。”

这些线索刚刚好穿成了一串。事情都已明了,我也算愿望得偿,却突然生出一种寂寥之感。

车厢晃动,明亮的灯光闪了几下。叶丹青一直没言语,我以为她一定又要教育我,让我今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事。

“阿柠……”我做好了挨批评的心理准备,“你真的很厉害。”

我呆呆地问:“什么?”

“我说你真的很厉害,我很佩服你。”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火车路过一座不经停的车站,站台上的灯点亮了窗户上的雪。两边车厢都很安静,透过门传来隐约的鼾声。

“你能听到吗?”叶丹青问。

“能。我在回味你的话。”

她笑着说:“有什么好回味?”

有人从车厢里出来上厕所,我往车门靠了靠,门缝里吹进阵阵冷风。我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手机在帽子里,隔绝了一部分噪音。

“叶老师,你是不是要走了?”我问。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嗯。”

虽是肯定的回答,却又举棋不定。我是否能握住她执棋的手,将她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

“叶老师,我……”我脱口喊出来。后面几个字被吞没在车轮刺耳的响声里。进隧道了,噪音被狭窄的山壁放大了数十倍。我看着信号一格一格掉下去,最后变成E。

火车正在穿越兴安岭,一个接一个隧道,一阵接一阵回声。我的那句话掉进噪声的海洋,谁也没有听到,是“我很想你”。

想念留在隧道,我返回车厢。暖气开得很大,两侧关着门,把食物的味道捂得糜烂。

于哥在早晨六点多下车,天不大亮,但黑暗开始褪色。哈欠连天的旅客出了站,站台上便只剩明晃晃的灯泡和写着“松台”的蓝色站牌。

叶丹青发的消息凌晨三点多才到我的手机上,她说,阿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没有再打回去,她也没有再打过来。这件事结束了,我和叶丹青也结束了。

下午,火车进站。老家并非终点,只停三分钟。我们还没走到出站口,火车就开动了,继续着旅程。

霍展旗回烧烤店,晚上就营业,我让他偷偷搞来几根大姨带毛囊的头发,又把大姨的头发和戴星野的头发一起送去做亲缘鉴定。

一周后结果出来了,戴星野和我们的确有亲缘关系,说明戴琳就是外婆的孩子琪琪格。我松了一口气。

工作落下一大堆,努力补了一周才赶上进度。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每日吃、睡、工作,堕入无聊的轮回。破车丢在了雪原,只好做缩头乌龟,再也不出门。

我抑制住了给叶丹青打电话的冲动,对她的想念从一开始的汹涌澎湃,到现在激不起千层浪涛,却像河流一样在身上游走,织成水网。

很奇妙的是,它们已不再像过去那样令我绝望难过,而是慢慢变成一种祝福。祝福她也祝福我自己。

那天,我发现了之前藏在书架里的彩色发卡,它们散发着廉价的塑料味。和它们放在一起的,还有我和叶丹青在船上照的照片,透露出尚为生涩的感情。

叶丹青的照片我这里不多,有在咖啡馆里偷拍的、还有她发给我的穿校服的、她在山上扛着枪的背影,和我们在一起后偶尔的自拍。我依然想念她,但看到这些照片时,已经不会再心痛了。

天气越来越冷,年又接近尾声。朋友圈开始大规模回忆这一年的生活,各种APP蓄势待发,早就替人总结好了数据,只待截图分享。

你听了多少首歌?看了多少本书?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东西?去了多少地方?成千上万的数字都在诉说365天的漫长,但无论做了多少事,时间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

跨年夜,霍展旗撕下最后一页日历,换上了新的。在寒冷的冬天还能支撑起如此欣欣向荣之感的,恐怕也只有人们心里那一股生活的热情了。

还没想好新年要怎样。今晚小舅和小舅妈因为去年丢了面子对我怀恨在心,对我极尽所能地讽刺。这恐怕预示着我的新年并不怎么样。

打车回家的路上,我在猜叶丹青会不会跟我说新年快乐。也许我不该这么想,不留念想对彼此才更好吧。

只是我没想到,祝福还没来,新闻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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