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洗漱过后。

辛瑶稍慢些，出来时发现裴玉点的餐已经到了，琳琅摆满一大桌。

半魇足的裴总换好助理送来的衣服，坐在玻璃窗旁的餐桌边，雪白裙摆坠地，白发随意绑在脑后，正慢条斯理的拆着东西。

远远望去阳光落在她侧脸，斯文优雅着，她又成了那个禁欲气息满满的裴总。

但或许是因为上一次发情期才刚刚度过，裴玉身上还残留着些许兽性特征。

偶尔眉眼微动间，猩红蛇信会撕开她平静冰冷的一角，于唇间吐露。

这样安静又诡异昳丽的一幕，让辛瑶看的愣了一下，停住脚步。

蛇类对周遭的响动非常敏感，辛瑶停下的瞬间，裴玉动作微顿，扭头向这边看来。

淡薄阳光于她背后落下，雪白羽睫轻垂间，她悲悯又似无情。

“怎么了？”

“啊，没什么。”辛瑶回过神来，意识到许是自己目光太明显，被察觉到了。

但顿了顿，她又着实是有点好奇。

只是暗想着自己要是问了会不会有点不太礼貌，就不太好意思开口。

还是裴玉先察觉到她的思绪，先开口：“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你我不必如此疏离。”

辛瑶心中的迟疑便少了大半，犹豫片刻，抬起手轻轻朝裴玉的方向指了一下。

“你的那个，舌头，你这样方便吃东西吗？”

还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困扰，向她提出这样的问题。

裴玉认真想了想：“还好。”

进食只是为了生存，方不方便的都无所谓。

辛小姐总是会在意一些奇怪的问题。

裴玉微微歪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辛瑶。

“你好像很好奇，想看看吗？”

看什么？

辛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邀请她看自己的蛇信。

那条她亲过，也被迫亲过，但从来没敢仔细看的猩红蛇信。

也是裴小姐身上最明显的妖类特征之一。

她以为，半妖会对自己身上的妖类特征更加敏感，也更加抵触，没想到裴小姐并不在意。

或许，对方是只有在面对她时，才并不介意？

展露自己异类的特征，这也是裴小姐表示亲近的方式吗？

这样辛瑶怎么忍心拒绝。

更何况，她确实有点好奇。

辛瑶眸中闪过轻软的光：“可以吗？”

“当然。”裴玉点了点头。

而后放下手中正在拆解的包装，面对辛瑶，红唇微微轻启，嘶的一声，蛇信于唇间轻吐而出。

这场景让辛瑶眸光微微晃了一下，动作也放轻了，慢慢向坐在阳光里的裴玉走去。

到人面前，她垂眸，终于看清楚那条曾带给她恐惧，也曾细细密密吻过她的蛇信。

裴玉是一条颜色淡薄的白蛇，无论肤色还是发色，皆是浅淡的。

因此映衬的身上带有颜色的地方更加明显艳丽，眼眸也是，蛇信也是。

此刻阳光下，那条轻轻吐露的舌尖，在辛瑶面前展示出一种极其鲜艳的猩红色，像昨夜打翻在辛瑶身上的红酒，漂亮里透着馨香气。

很细，而且能伸展的极长。

细长的一条蔓延伸展到最后，尾端处分开两条细叉，轻嘶时颤动着，分外灵活。

所以接吻的时候格外磨人，总能去到所有她想去的地方，肆意着半分不给逃离的余地。

分叉更是尤其可恶，两只都非常灵活，往往轻轻一搅弄，就让人浑身颤抖。

蛇信旁边，则是裴小姐轻启红唇时，半漏未漏的蛇类尖齿。

在阳光下露出一小点，并不明显，却让辛瑶一下子回想起，偶尔从后面时。

这人会用尖齿轻咬她后颈，与此同时，吐露的蛇信滑过肌肤每一寸，强势磨人。

辛瑶其实是有点怕蛇的。

第一次看见裴玉原身，且看见裴玉口中吐出蛇信，她真的是快吓个半死。

然而此时此刻再看。

许是因为和裴小姐接触多了，又许是因为，眼前所见皆是她亲过的。

辛瑶竟一点不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很色。

终于等辛瑶仔细认真的看够了，裴玉眸光淡然的轻轻收回蛇信。

“未知是恐惧的源头之一，如果看清楚了，或许以后你就不会害怕了。”

“现在你还害怕么？”

啊。

原来裴小姐提出这个，不仅仅是在向自己表示亲近，也是害怕自己现在依旧害怕她。

裴玉不想自己害怕她。

裴玉好像很在意别人会不会害怕她。

这一刻，辛瑶又一次认识到这件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或许裴小姐也曾经历过什么。

辛瑶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在现在在此时，她能认真的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意。

她轻垂眼眸想了想，而后低头看着裴玉。

“裴小姐，能再看一下你的蛇信吗？”

裴玉稍稍有些疑惑，但辛瑶的话她是听的，也没有多问，顺从的轻轻吐露蛇信。

下一秒猝不及防。

辛瑶就以站在裴玉面前的姿势，弯下腰，低下头，在她蛇信上轻轻亲了一口。

亲吻着她的异类特征，亲吻着她的不明显的在意。

然后，辛瑶双手捧住裴玉的脸，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又极其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明确的告诉她。

“我不怕。”

“你的眼睛也好，你的蛇信也好，你的尾巴也好，我都不怕了。”

“毕竟裴小姐又不会吃了我嘛。”她开了个小玩笑。

而后轻笑着看向对方。

“裴玉，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怕，不是吗？”

那一刻。

裴玉望着辛瑶漂亮如盈盈星河的眼眸，人生中头一次如此恍然。

这些可怖的，恶心的，连她自己都讨厌，连她亲生母亲都厌恶至极的妖类兽性。

现在有个人告诉她。

裴玉。

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怕啊。

*

另一边，任务主线。

徐清和辛晚音自上次矛盾后，没再说过一句话。

尤其那天徐清找工作还受了挫，心里的火更是蹭蹭往上涨。

他又是个清高自傲的，虽然处心积虑接近辛晚音，但又坚持着自己毫无用处的自尊与骨气，这会儿绝不愿回去低头哄人。

倘若是以往，辛晚音恐怕早来撒娇认错了。

但是。

妹妹有点恋爱脑不假，可也是从小被娇养长大的，脾气并不小。

现在心中对徐清有了怨气嫌隙，看见人时只觉得烦心，根本都不想理他。

自然而然，两人陷入冷战。

谁也不愿意先放低姿态，谁也不愿意先去和对方说话。

两人住在面积大到显得空旷的房子里，偶尔碰上一面，也是互相冷着脸。

甚至。

为了表明自己这次绝不会先低头的态度，辛晚音还拧上了。

故意的，非要当着徐清的面开空调，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几乎不停歇。

徐清本来就烦，回家了还要看见辛晚音这种小动作，愈发憋气，脸色也是总冷着，更不想和她说话。

辛晚音见这人完全没有来哄自己的意思，就算本来不生气，现在也该生气了。

正巧，她的亲亲好闺蜜在这个时候发来消息。

【音音音音！瑞丽家最近出了款新的包包诶，特别好看！我们一起去瞅瞅吧，正好也去国外散散心，你不是和你姐姐吵架了吗？】

彼时，辛晚音坐在沙发上。

看到消息的时候她拿着手机，微微侧眸，看了一眼正在开放式厨房做饭的徐清。

这混蛋居然只做了自己的晚饭，根本没管她！

一股火压在心口，她几乎赌气的回了闺蜜。

【好】

第二天。

辛晚音起了个大早。

穿上自己挑选的漂亮长裙，外罩一件简约风衣，带着墨镜，拎着她的小行李箱。

特意当着徐清的面，走出大门去。

徐清正下楼，准备出门去面试，看见她这副模样愣了一下。

以前有什么事，辛晚音事无巨细都会跟他讲，话多到让人隐隐觉得有些烦躁。

这一次，她明明要出远门的样子，却一个字也没跟他说。

徐清站在微暗的楼梯上，看着门口辛晚音的身影，唇瓣轻轻张了张，半晌又缓缓合上，终究什么也没说。

站在门口光影里的辛晚音，看似在检查包包里的东西，实际是在磨蹭，余光一直在观察徐清。

然而直愣愣站了半天，徐清对她突然要离开，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辛妹妹狠狠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拉起行李箱就走。

出国之后的几天。

辛晚音心情确实因为换了环境有所放松，在闺蜜的劝导下，她将一切事情都暂时抛掷脑后。

闹矛盾的姐姐也好，吵架的男朋友也好，通通忘掉不去想。

她在昂贵的西餐厅吃饭，坐游轮去近海游玩，每去一个地方就疯狂拍照发朋友圈。

看起来简直玩疯了。

然而才疯到第三天，辛晚音这种快乐至极的状态就戛然而止。

起因是闺蜜拉着她去买之前提过的那款新包，本来辛晚音不感兴趣的，但去了之后发现还真的挺好看，就动了想买的心思。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记忆如一柄利剑从过去刺来。

——同样的奢侈品店，同样微冷的氛围，同样来来往往的人群。

上一次，辛晚音因为卡被停了，只能站在别人的目光里，成为刺眼的笑话。

可这一次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因为姐姐依旧停着她的卡，辛晚音最近用的一直是自己之前赚的钱，算是小有积蓄，但并不算多。

这几天被气到了，也实在是玩疯了，她完全忘记了余额这回事。

之前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好，这次要是在闺蜜面前被提醒额度不足，那多丢脸啊！

辛晚音小脸又红又白，心里也猛咯噔了一下。

趁闺蜜正和店员说话，她背到后面无人处，偷偷翻开手机查看余额。

目光落到手机界面上的瞬间，登时，她脸更白了，心脏扑腾扑腾跳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口中蹦出来。

真的不够！

剩下这点钱别说买包包了，除去机票后连生活费都寥寥无几。

从前爸爸姐姐从来没缺过她钱花，辛晚音向来是大手大脚的，买东西从不看余额。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她又一次深刻感受到了窘迫。

正巧这时候闺蜜还走过来了，自然的揽住辛晚音胳膊。

“音音我们买个姐妹款吧，正好明天背着出去玩。”

辛晚音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手机背在身后，僵硬的笑了一下。

“诶？”

“我觉得，嗯，好像也就一般吧，我不买。”

“啊？”闺蜜登时失望脸，晃着辛晚音的胳膊撒娇，“我真的觉得很好看啊，你不喜欢吗？”

“嗯。”辛晚音紧紧抿了下唇，“我不喜欢诶，下次遇到好看的我们再买姐妹款吧。”

她这样说，闺蜜也只能放弃：“那好吧。”

于是。

辛晚音最后也只能站在店内明亮的灯光里，眼睁睁看着闺蜜拎着包包去结账。

室内的空调吹的人有些发凉，她摸了摸冰冷的手心，看着被装起来的包，狠狠移开眼。

这件事让辛晚音出国游玩的心情，一下跌落到谷底，连笑都勉强。

每天陪着她的闺蜜自然察觉到了，关切询问。

“音音，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辛晚音晃了下神：“没有啊，我哪里不开心了。”

“我还不知道你啊，”闺蜜捏了捏她的脸，“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呢，是因为跟姐姐吵架了？”

被刻意抛在脑后的烦乱，此刻终于被重新揭起。

辛晚音想到自己被停掉的卡，想到姐姐电话的忙音，想到只会跟她吵架的男友，瘪了瘪嘴。

“大概，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难受。”

“宝宝，我想回家了。”

“好，”闺蜜轻轻抱住她，“那我们就回家，回家了，一切就都好啦。”

辛晚音回家了。

站在她的小别墅门口时，望着熟悉的场景，她的心情复杂着又很平静。

但一想着，她到家了。

马上她就可以感受到家的温暖，可以喝一碗热腾腾的粥，可以扑到爱人的怀里抚平所有不开心，然后洗一个热水澡，窝到床上沉沉的睡上一觉。

辛晚音又十分开心，甚至轻轻笑了下。

而后迫不及待的，她走快两步，打开了门。

室内空旷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居然让人觉得比室外还要冷。

辛晚音神思恍惚了一下，直至傍晚的阳光落下来，才缓缓看清楚里面场景。

徐清似乎是准备出门去，正往路过沙发，往门口走来。

迎面看见突然开门的辛晚音，停住脚步愣了一下。

然而，好几天没看见女朋友，徐清的情绪一点也没有变好，反而瞬间表情冷了下来。

因为辛晚音发在朋友圈的那些照片，他全都看见了。

这个人就永远是这样，肆意挥霍，毫无节制，还总是刁蛮任性。

徐清喜欢温柔小意的，向来最讨厌辛晚音的花钱不眨眼和小性子。

因此这几天，他不仅没有平复情绪，反倒更生气了。

此刻看见辛晚音回来，他只愣了一下便收回眼神，之后也没说话，更一眼没再看辛晚音，面无表情冷漠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两人交错的那一刻。

辛晚音刚刚扬起微笑的唇角，缓缓僵硬住。

这么久的期待，想念了许久的温暖，也在此刻全部落空。

而后带着她的委屈狠狠下坠，深入无底洞。

徐清他总是会用这样的方式，逼迫她先一步低头，先一步道歉。

于是在这一段感情里，她总是伏低做小，先行认错的那一个。

这真的有意思吗？

他真的爱自己吗？

所以这一次，辛晚音没有哭，也没有回头去看。

她不想再回头看了。

维持着这样，几乎下一秒就要留下眼泪来的心情，辛晚音在门口的寒风中站了许久。

站到腿略僵疼，握着拉杆的手指也被冷意冻得微红，像一根根小胡萝卜。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行李箱就准备大步向前，走进门去。

却也正在这时，余光轻瞟，让辛晚音看见什么，登时愣住了。

然后缓缓转身，不可思议的向身后看去。

不远处的路灯晚光下，穿着黑色大衣，头发卷成柔软波浪，妆容精致漂亮的辛瑶正站在那里。

看到辛晚音终于看过来，她轻轻笑了一下，眸光温柔。

也就是这温柔的一笑，让刚刚经历了难过伤心、期望破灭的辛晚音再也忍不住了。

姐姐。

是姐姐。

她连行李都不管了，呆呆向姐姐的方向走了几步。

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飞奔着跑到辛瑶面前。

辛瑶也在借着傍晚的天光打量她，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才出来几天，就眼看着瘦了。

自然也看到了辛晚音一直露在寒风中，被冻得通红的手。

辛瑶拉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护手霜。

温热的手指执起辛晚音的手，将乳膏涂在她手背上。

一边用手温柔的帮她揉搓涂抹，一边轻轻摇头。

“你啊，这才几天，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路边的灯光从侧面照下来，落在辛瑶轻垂的眉眼上，那样温柔。

辛晚音一直忍着没哭，这一刻看着姐姐，却是再也憋不住了。

她哇的一声嚎出来，扑到姐姐怀里，把姐姐狠狠抱住。

“呜呜呜姐！我好想你啊，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回家了就会好的。

对辛晚音来说，也确实一直都是这样。

只要她回家，爸爸姐姐永远会等着她，她也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被家庭治愈。

为什么这次回家了却依旧伤心呢？

这一刻窝在姐姐温暖的怀里，辛晚音终于意识到。

哦，身后的那个，并不是她的家。

她曾经一直以为，只要她努力，有徐清在的地方就可以是她的家，却原来并不是。

有爸爸和姐姐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她想家了。

猝不及防，辛瑶被辛晚音扑进怀里的力道撞得踉跄了一下，继而失笑，把好哭鬼抱住。

“怎么了，当初走的时候不是很硬气么？怎么现在又哭成小花猫了？”

辛晚音哭的直打嗝，好半晌才有功夫回话。

“我才不硬气呢呜呜，姐，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完全还是个小孩子脾气，辛瑶揉了揉她的脑袋。

“是啊，听说你出国回来了，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姐姐还是爱我的！

辛晚音噌一下在姐姐怀里抬起头，含着泪水的眸光盈盈闪亮，满是希冀的看着辛瑶。

辛瑶失笑，立马就明白过来这小妹妹的意思。

她伸手，点了点辛晚音的鼻子，声音温柔，却是道。

“不可以哦。”

“音音，自己选的路，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现在才哪到哪啊，就想回家了？

辛瑶可不允许。

要等你看清楚渣男的真面目，跟他彻彻底底撕破脸皮，恶他入骨，才能回头。

现在看来，这一天并不会太远。

她的妹妹辛晚音现在已经渐渐开始意识到，她所向往的爱情，或许只是一滩烂泥，并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