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不了，沉沦不了。他就像被猎人抓住圈养的食物，只能听着命令苟活，不论生还是死，都是畏惧的。

她尝到了咸涩的泪，于是终于放手，将自己埋进他的脖颈间，低低道：“你别怕我。”

如果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因为一句话逆转，那或许很多东西都可以回到从前，可惜这在这个时空里永远不可能会有这种能力。他们身为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只能随着棋谱写好的路线往前走，不能后退，不能拒绝。

他们谁也不能后悔。

做过的事就是做了，下定的决心就是下了，他们的身后站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且一个又一个责任。无法抛弃的，供养他们的，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背负着责任，没有谁的方法是错的，大家只是不同而已。

可为什么，我们总是会因为这份不同而难过呢？

因为在意，因为心疼，因为爱吗？不得而知，只是一条路啊，选了，不管怎样都是要走下去的，谁也不能例外。

黑夜里的两只小兽搀扶着起身，在某个路口骤然分开，走到某个距离后又忍不住同时回头。他们本该走上彼此的那条路，而今却走上了对方的路，何其讽刺。

自作聪明的人，往往也最容易作茧自缚。

少女一头沉进浴缸，窒息让她下意识浮出水面，何必想太多？既然已经发生了，她该做的，不过是为陈家争取到更大的利益罢了。

就是不知道过了今晚，上夜还会有中立派吗？

不知不觉，平安夜来了。

山城的年轻化做得很好，大部分店铺都在为平安夜做着准备，陈就里进到一家咖啡厅，却碰见了很久之前拼桌的那个女人。

女人惊讶地看着她，笑着说：“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还是有点缘分的。”

“既然碰到了，今天我请客一起吃饭？”虽然说着这话，陈就里的表情却是模式化的，仿佛这句话也是某种被设定的程序。

她摇摇头，将一颗暗红色的漂亮苹果放到桌子上，推给了陈就里，“平安果哦，吃了它，会实现幸福呢。”

说完，女人裹紧了围巾，笑着离开了。

幸福……吗？

实现母亲对她的要求，实现母亲的愿望不就是幸福了吗？到那一天，她一定会幸福的。

哪怕这样想着，鬼使神差的，陈就里拿起那个平安果咬了一口，是坏果。

“看来，我帮你吃掉了厄运，你会得到幸福啊。”陈就里笑了笑，并不讶异。她早已经不是只会等待幸福主动降临的天真幼童了，想要的，她自己会抢到。

凌晨一过，圣诞到来。

今天的情侣格外的多，笑盈盈地聚会小酌，反而显得她一个人的身影特别孤寂。

这倒是难得新奇的体验，她已经很少觉得孤独了，孤独，往往会让她想起陈梦。

母亲，是一个温暖又痛苦的字眼。陈梦这个名字，则是灵魂和□□双重加固的枷锁。

幼年时背负着超乎常人的期望长大，成年后竟然再也无法当个小孩，所幸孩童时期的记忆并不美好，她也不会想要回到过去。

总有人说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陈就里却看不出她的童年到底要归属哪一类。

或许应该还有个第三类？

这是一个关于责任的故事。

陈梦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可以说是多智近妖。她能一个人带领着中等世家陈家做到顶尖世家，还能发现并带领陈家进入上夜定居，哪怕她已经死亡了，这也可以称得上是丰功伟绩。

从没人做到过这种事，她没有世家人脉的底蕴；没有rules诡异至极的诡术；没有书院的前朝藏宝；更没有圣夜的一呼百应，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带领一个中等家族在上夜站稳了脚跟，不管是谁都只能说上一句天才，她是真正的天才。

她只有一个人，一份信念，一颗心，就做到了没人做到过的事。

她只养育了陈就里一个孩子，临死前就为她铺好了路，只需要按部就班走下去，上夜大概率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可是，这样对吗？这条路，真的是她唯一的路吗？

指尖轻轻抚摸上罗盘纹身，陈就里想起那一天。

漂亮优雅的女人猜到了自己的死亡，举止言谈依旧从容，有些疯狂地在唯一的孩子耳边重复着：“我的就里会很漂亮的。”

只有这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了好久。陈就里不明白，但她没有问，问了母亲会不高兴的，她必须靠自己明白。

所幸，这次不需要她猜测太久。女人在夜色中举起匕首，划破她的肌肤，刻下了这个罗盘。

鲜血的掉落就像某种奇异古老的仪式，她们谁也没说破，自顾自的等待，陈就里等来了母亲的尸体。

远洋的船在海上自在漂泊，人群神色轻松，只有一个跟母亲待在一起的小孩眼里偶尔会带着恐惧。

“就里，你会永远陪在妈妈身边吗？”

“当然会，妈妈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年幼的孩子被掐住了脖子，女人嗤笑着：“不对，是陈家在哪里，你要效忠的人就在哪里。”

“母亲不就是陈家人吗？”

狠厉的鞭子落下，留下一道道印记。陈梦的声音并不太愉快，“陈家，除了你我外都是一群废物，可偏偏，我们就是得守着这群废物。”

“母亲……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等你懂了的时候，你已经走上我安排的路了。”

一语成谶。

不管陈家人的能力如何，她都必须挡在他们身前，只因为陈就里是陈家人养大的，也因为她只能依靠着陈家人。

家族内的利益，是外人最难插手的，只要没离心，内部就永远不会溃败。不管这个家族有多么弱小，这都是他们唯一的退路。

正是因为有退路和责任，才会有放手一搏的勇气。

不过哪怕陈梦给她刻了一个罗盘在身上，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有什么用。

直到那一天，一月九号，杨启莹生日宴是在张家最中心的酒楼举办的。陈就里现在中间的窗户往下看，布局正好跟整个罗盘都对应上。

时间太短，她并不能分析出什么。想了想，陈就里随手拿过一杯酒就走近张景轩，人们下意识散开距离。

他们目光交错，平静得简直像陌生人，错身而过。

陈就里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投向人群中心，那个女生言笑晏晏，天生就在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母亲或许没想到吧？她曾以为自己是上夜最有天赋的孩子，却从未想到会有一个这样的孩子出世，一个充满着毁灭欲望，用自己的所有当赌注的孩子。

很久以前陈就里就知道，杨启莹非常，非常得受人喜欢。

太多人喜欢她，她不以为意认为没有一颗真心，可陈就里知道，是有的。哪怕利益在前，始终不缺真心。

杨清舞真的爱她，她的父亲也爱她，顾柒航也爱她，只是爱，到底都是有条件的。

可惜信任，是不能轻易交付的，走到今天，她们都输不起。

张家，陈就里有些失神，母亲的决断没有问题，出了问题的，是人心。

我们常常会下定各种各样的决心，然后说着要去执行，可每每到了那一天，心总是会变，变得自己也无法掌控。

于是走到了分岔路口，一边是最初的欲望，一边是随意更改的心，选择题，是人生没有办法避开的唯一一道题。

顾柒航碰了下她的酒杯，问：“你和张景轩怎么了？连话都不说一句。”

“你复合了？”陈就里挑眉，眼里有些很浅的嘲弄。

来人灌了一口酒，轻轻笑着：“没有啊，不爱了，累得慌。”

过了会，他又说：“我要回军队了。”

“顾家呢？”陈就里有些奇怪，“顾家不能没有家主不是吗？”

“我爸醒过来了。”顾柒航淡淡接话，意味不明。

顾北齐，原来是他。

在陈就里正式融入上夜后，这个男人已经在病床上扮演着植物人的角色，他们也从没打过交道。

这个男人从小就跟在杨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杨启莹的母亲，那个手腕狠厉的女人身后，长大后，他们也顺利成婚。

那个女人是个精神病，真正意义上的。她将所有的人都视为作品，在他们的身上涂抹自己的色彩，不允许谁忤逆她，在她身边的人往往只有死亡和低伏做小两种结果。

而她，最擅长的就是毁灭作品。

如果说她是明面上最可怕的疯子，那么顾北齐就是暗地里最可怕的影子，他完完全全听令于她。

顾北齐的车祸就是被她亲自开车撞的，但谁也不觉得他会记恨她，他只会认可，从而再次成为她手里最听话的那个完美作品。

从结婚开始，顾北齐就把整个顾家送给了她当做礼物。顾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只有嫡系还好好留着一条命，旁系都被那个女人拿来做实验了，偏偏他被质问时，只是笑了笑，说：

“所以呢？你也成为她的作品吧，我会让她温柔一点对你的，好吗？”

第二天，再没人看见过质问他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