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教学楼出来,代赭默默紧跟在春花身后。以往,她都喜欢飞在春花前面,一来是怕春花不熟悉学院布局,方便为春花带路,二来是为了比春花更先一步应对一些突发状况。
然而此刻,代赭心甘情愿地做春花的小跟班,只因春花没有因为她罪灵的身份厌弃她,更因春花愿意相信她并维护她的尊严。
在代赭漫长的记忆中,被给予尊重和信任已是几百年前的事。那份感动来自于那个满身罪恶的女子——稽天。如今,无论世间生灵如何评价稽天,都丝毫不能撼动她在代赭心中崇高的地位。
此刻,代赭注视着春花的背影,忽而觉得时光仿佛退回到稽天初来学院上学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跟在稽天的身后,信心满满,意气奋发。
然而,春花此刻没有情志感受代赭在想什么,她满心忐忑地跟在凌阑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盘算着凌澜待会儿教训她时,她该如何应对。
三人疾步走过一段幽长的林间小道,在树林深密处,凌阑突地驻足,回过身来,巧与低着头、缩着脖子往前走的春花撞了个满怀。
春花不敢抬头看他,只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唯唯诺诺认错道:“大人,对不起,开学第一天就闯祸请家长,给您添麻烦了,您怎么责罚我都认。”
代赭瞧着凌澜那副寒气逼人的模样,自是胆颤几分,也不敢说话,保持最小的声音在春花身后扇着翅膀。
“学院应该不提供午饭吧。”凌澜语气温,令春花和代赭不约而同一脸惊错。
过了半晌,春花才迟钝地点头答道:“是,学院只有早晚餐。”
“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回家吃饭吧。”
春花摸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可又怕坏了学院规矩再被叫去训话,只能道:“还是算了吧。学院的规章我总是要适应的,总不能一饿就回家吃饭吧,被学院发现怕是又要请家长了。”
“家长带孩子出去,学院能说什么?”凌澜望向躲在春花身后的代赭,交代道:“代赭,我会让她在下午上课之前回学院,若有他人问起,就说她家中有事,暂被我带回了。”
“是。”代赭应罢,同凌澜行礼,先行飞往宿舍。
凌澜目光下移,看向春花的手腕,羽环顿时流光闪闪,将春花带回到凌澜宫殿的餐厅里。子妭好似知道春花会来一样,早已备好了饭菜。
春花的午休时间有一个时辰,够她悠哉地在家吃完这顿午饭,但她怕自己离校时间太长学院会问责,虽有凌澜罩着,可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于是不敢在家里待太长时间,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凌澜自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且道:“放心吧,学生是可以被家长暂时带离学院的,这并不违背学院规章,也不会有谁为此追责,你且慢慢吃饱了再回去。”
听到不会被追责,春花心下稍宽,吃饭的速度也明显慢了许多。虽凌澜再未提及,可春花心下还是为请家长一事耿耿于怀。犹豫再三,她还是鼓起勇气道:“大人,关于请家长……”
“此事既已处理,你就不必再过多耗费精力,况且这本不是你的错,你更不必感到抱歉。”凌澜盯着春花,顿了顿,继而道:“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经此一事,以后与他人相处,定要多留个心眼,以防招来祸事。”
“嗯嗯。”春花连连点头,“我以后定会小心行事,尽量不再惹事。”
“我倒不是怕你惹事,只是……”凌澜欲言又止,转而浅笑道:“罢了。你在学院里,务必以保护好自己为首要,记住了吗?”
“记住啦。”春花虽不明白上学能有什么危险的,但还是乖乖应承,以免凌澜担忧。
凌澜看春花懵圈的模样,还是不放心,“若是学校里有谁欺负你,你自可通过羽环告诉我,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或担心给我添麻烦。”
经此一事,春花心里觉得在学校里还是少惹事为妙,可听到凌澜如此说,心里还是觉得暖滋滋的。自从认识了凌澜,春花似乎才真正体会到家是什么样的存在。
用罢午餐,春花看看羽环,差不多该返校了。她与子妭聊了几句,便匆匆赶回学院宿舍去。
羽环给予了春花行动上的相对自由,这一动,直接将她带到了宿舍房间里。
听屋里有动静,本来在蛋壳小屋里小憩的代赭探出脑袋来,“你回来了?”
“嗯嗯。”春花贴心道:“离午课还有半个多时辰呢,你继续睡吧,我也眯一会儿。”
代赭点点头,钻回她的小蛋壳里,话却未停,“你竟然是凌澜大人家的孩子。凌澜大人尚未成婚更未听闻其有孩子。那你是……”
春花笑笑,自答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是捡来的孩子。”
“捡来的?”围帐内传来代赭惊讶的声音。
春花躺在床上,盖上绵软的被子,“整个过程比较复杂,我也不方便与你说得太仔细,总而言之就是,凌澜大人救了我,算是给了我一次重活的机会。”
又是一小段沉默,代赭继续问道:“你在凌澜大人家的时候,都是一日三餐制吗?”
“嗯嗯。”春花闭上眼睛,回顾起过往,“其实大人家本来也是一日两餐制的,但后来大人为了迁就我的习惯,才又加了一顿午饭,按照一日三餐制用餐的。”
“看你开心的样子,想必凌澜大人家的饭菜一定很好吃喽。”
“我觉得很好吃,因为家里的大部分饭菜都是大人特别让管家阿姨根据我的口味做的。”春花嘴角溢着甜甜的微笑,“代赭,下次我回家的时候,你与我一起吧。我带你尝尝大人家的饭菜,比学院食堂的好吃多了。”
代赭轻叹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离开学院。”
“为什么?”春花睁眼,侧头看向那雕得精美的蛋壳。
“外放服刑并不代表重获自由。外放服刑的罪灵只能在服刑区域内活动,并且时刻受禁锢环的监管。禁锢环一旦检测到我们离开服刑区域,就会向司规司和司生司发出信号,两司所属白御魂师会按照逃逸罪立即对我们实施猎捕。我们不仅会为此失去外放服刑的资格,甚至还会在牢狱内面临更严重的惩罚。所以,在我服刑结束之前,我是不能离开学院寸步的。”
春花目光中添上一抹淡淡的忧伤,却还是勉强笑着安慰道:“那你还要服刑多少年?等你服刑结束,再去我家吃饭也不迟。”
蛋壳里再度传来一声叹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的重获自由。”
春花一骨碌坐起身来,不可思议道:“按《御魂法典》规定,服刑年限都是在定罪时候就公布的,你怎么会不知道还要服刑多少年呢?”
代赭苦笑道:“当时,贯众王爵只说允许我外放服刑,若我表现好即可结束服刑,却没有交代服刑年限。由于这件事是王爵特批的,其他白御魂师们不敢越权过问,时间一长就不了了之了。”
“这王爵,办事怎么办一半啊。”春花心中有些气不过。
“嘘——”代赭连忙小声道:“你不要命了,竟敢妄议王爵!”
春花连忙捂嘴小声道:“抱歉,以后不敢了。”
蛋壳动了动,里面的代赭谨慎道:“没想到你竟看过《御魂法典》。”
“在大人家的时候读过些。”春花交代道。
代赭语重心长起来:“多读书是好事,但对于那些写在纸上的东西,不宜过度较真。法典是好法典,规章是好规章,但执行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你现在不过是个一年级新生,能把课本里的法术知识学好就行,那些写在法典里的条文等你成为一名御魂师之后再去感受吧。”
春花不解,“对法典里的东西不较真,那这法典岂不成了一纸空文?里面的制度规章岂不都成了空谈?如此,御魂师又该以什么为准绳约束和规范行为呢?这木系空间又该如何实现有序治理呢?”
蛋壳里没有再发声,整个宿舍静悄悄的。不一会儿,没等到答案的春花也迷糊起来。
……
“春花,该起床了。下午的法术学课可不能迟到,授课的索琨老师是年级主任,专管你们的。”
在代赭的连番呼唤下,春花揉着迷糊的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待到她从盥洗室出来时,床铺已自行回归整洁。
二人简单收拾完毕,匆匆赶往翰宇教学楼上法气学课。
春花才刚走进教室,就明显感觉到这节课气氛与晨课时大有不同。已到的同学们没有一个说话的,全都安安静静低头看着书。
春花心中默想着,这年级主任的课就是不一样,赶忙寻了个靠后排角落的空位置坐下,从课桌里召唤出课本预习起来。
没一会儿,一位头顶一双猫耳,身着黑色中山装,右眼前悬浮着一块眼镜片,本体为欢猫兽的中年男子走上讲台与同学们打招呼:“同学们好,我是你们法术学的任课老师——索琨。”
索琨的自我介绍极其简单,之后他便让学生们将注意力放在课本上,“法术学的教材……”
“老师,打扰一下!”
台下传来孩童稚嫩又洪亮的声音。
春花顺声望去,一个紫发蛇尾的男孩正站在课桌后,目光炯炯的盯着索琨。
“什么事?”索琨问道。
“老师,我想申请换班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