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后，小梨姑娘喝完了药后回房休息，弟子们没太在意，推门才知人不见了。”药谷弟子紧张道，“三公子，我们可需要知会她的亲人？”

“此前都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弟子犹疑道，“只是在小梨姑娘的房内发现了魔气。”

堂中一时寂静，衬得窗外蝉鸣声格外聒噪。

小梨本就被鬼铃操纵，有魔气并不奇怪。

但这摆明了是冲着李听枫来的。

药谷弟子走后，杨悠雁道：“沈公子，你能知道鬼铃的动向吗？”

他点点头，“可惜八宗会盟在即，我必须先查明药谷倒戈之事，只能让药谷的人去找她。”

“不。”杨悠雁思索了片刻，“我去找。”

药谷的人已经不可信了。

若药谷真的倒向了怀山派，必然有与魔族通气的弟子，这些人不会允许李听枫将消息带回来。

更何况，药谷并不以武学立身。面对比以往厉害许多的鬼铃，药谷的弟子未必是对手。

“又要走？”沈聆之十分错愕，“你才刚回中州，从拜入天音宗以来就没有休整过。八宗会盟不需要你出面，你可以休息的。”

“这算什么？”杨悠雁反而觉得沈聆之的提议十分奇怪，“难道我按兵不动，其他人就会放过我吗？天音宗和我的性命紧紧拴着，要是听枫姐姐真的有消息，我就该去保护她。”

略想了想后，杨悠雁补充道：“就算她没有消息，我也该帮她。她救了我很多次。”

“这样啊......那你稍等片刻。”

沈聆之嘱咐药谷弟子备好了消疲、疗伤、补充气血、提神醒脑的药草，“若此事真的和八宗会盟相关，鬼铃必然会下狠手。你......”

他扫向杨悠雁，本想衡量一下她是否能承受符薪的魂魄，然而一细看，却觉她比初见时变化了许多：脸上柔和的线条变得清晰锐利，眼睛依然黑白分明，但已不再是毫无保留的热情。

对于身边的一切，她似乎已经学会盘算和衡量，仿佛一夜之间突然成长了。可惜那些促使她改变的瞬间，沈聆之并未在意。

他忽然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将她引上这条路。

“你的妖气怎么样了？”沈聆之又推去了一枚赤血莲，“这应该是最后一枚了。”

杨悠雁看着那一方锦囊，摇头道：“多谢沈公子，但是不用了。”

她学会了将妖气融入气海的办法，没有赤血莲也不会被轻易认出。与眼下相比，曾经捆缚她、让她苦恼的妖气已不算什么。

赤血莲可以隐藏妖气，也能让她的意识不会被符薪夺走。但总有一天，她会直面与符薪成王败寇的决战，她必须做好准备。

沈聆之心里五味杂陈。

但他也有他该做的事，无法帮衬更多。他致信告知蔡琸此事，让蔡琸用符纸与杨悠雁联系，“恐怕明日才知道消息。你先安顿一晚，明日再启程吧。”

............

这半日，杨悠雁先收拾好房间和包裹，再去音门回复杜纯。

她听闻杜纯正在议事，等了片刻，竟然撞见了刚刚才同自己交谈完的沈聆之。

一诧后，杨悠雁迅速平定了神色。

等她交代完剑门村的情况，再提出要追杀鬼铃时，杜纯答应得果然很爽快，大概是沈聆之已经铺好了路。走到门口时，杨悠雁有些犹豫地回过身，“杜长老，你当初收留我，不是因为我的本事这么简单吧？”

杜纯放下笔，专注地看着她，“你想问什么？”

“刀宗毕竟牵连过妖族。您希望天音宗继位，不怕其他人拿我当借口吗？”

“他们必然会拿你当借口。”杜纯道，“因为当年八大宗门打压刀宗，本就有问题。”

杨悠雁睁大了眼，“什么意思？”

八大宗门打压刀宗，不是因为刀宗收留妖族吗？当年妖族背刺人界，险些将天音宗灭门，这才引起众怒，进而导致了云唐刀宗的灭亡。

——不过确实有个问题。

在这些传闻之中，真正被妖族所伤害的，只有天音宗。

其余的宗门，则是借“为天音宗复仇”之命，讨伐妖族与刀宗。

他们并不是为自己的门派报仇，而是想找借口出兵，削弱刀宗，取而代之为盟主。

可如果仅仅是削弱刀宗，何至于一百年过去了，还在坚持不懈地打压？

仅仅是为了长铮刀吗？

离开音门时已至申时，天气正燥热。除了守卫的弟子，余下的人也躲在树荫下休息。今日万里晴空，太阳明亮到让人不敢直视。杨悠雁立在阶台上，闭着眼抬起头，任由阳光刺透眼皮，留下一片赤红。

杜纯没有告诉她是因为什么。

大概那些秘密，告诉她也没有什么用。她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留在天音宗无事可做，杨悠雁折回步子，去找了尹云晖。

扬刀门今日格外热闹，站在与戒事堂的岔路口，都能听见喧闹之声，引得戒事堂弟子频频扶额。等杨悠雁赶去时，只见庭院中已经摆了五六张圆桌，每张圆桌上叠了十几道菜。弟子们也不顾及仪态，抢占着桌旁的空位，树旁，阶台上，都坐满了人。

杨悠雁探头看了片刻，扬刀门的小弟子们吵吵闹闹，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她正想凑热闹，被另一双手拉走，“这边。”

尹云晖拨开层层人群，引她来到墙边，掸了掸地上的灰，“你来得正好，今天是师父的生辰，大家买了不少好吃的。”

这里偏离灶房，人也少，是一处僻静好说话的地方。杨悠雁好奇地扫向闹哄哄的众人，左手却被人抓住，掌侧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低头一看，腕上已经悬了个晶莹剔透的白色玉镯。

她的手算不上细腻，也算不上白，却与那玉镯十分合衬。看着这亲手戴上的玉镯，尹云晖神思一晃，仿佛看见二人远离一切纷争，再不必担心骤降的刀光血影会将玉镯击碎。

他无声地笑了，“喜欢吗？”

“你买的？”杨悠雁惊讶地左转右转，对着阳光欣赏着，“怎么想到买这个？”

白玉镯十分精致，衬着天光，能瞧见玉髓里凝着云雾状的絮，仿佛在这食指粗细的镯子中下起了苍茫茫的雪。看见镯身上的金边细纹时，杨悠雁知道它定然价格不菲。那是常见的缠枝纹，却不似寻常匠人的浮华样式，不招摇，不显耀，沉静地昭示着它的价值。

她摇头将镯子摘下。

“这镯子太贵了，不适合给我戴。”杨悠雁低声道，“我们这种刀剑不离身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它弄坏，会很可惜。”

她将玉镯勾在指尖，犹豫片刻后，小心地装回衣兜中，“不过我很喜欢。我想熬过了八宗会盟这段时间，等你我安定下来，就有时间戴了吧。”

尹云晖抿住唇应了一声，“第四轮选举的对手是我认识的人，应当比不过我。阿雁，如果我有机会参加八宗会盟了，我们去城中庆祝一下吧？这几日中州城很热闹，饭馆多了很多菜品，你应该会喜欢。”

杨悠雁有一些不忍，“云晖，我可能要离开中州几天。”

“我还打听了各地的情况，认识了很多朋友。等离开天音宗后，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沉浸在想象中的尹云晖忽然顿住，“你刚刚说什么？”

“我可能明天就要启程了。”她不敢看尹云晖，抱着膝盖低着头，“不是多远的地方，而且和八宗会盟有关系。你也知道，天音宗的情况不太乐观。”

“明天啊......”尹云晖将这词重复了一遍，“我还想着，明天带你去城中看一看。”

笑声、打闹声，依然在不远处响应着。

墙边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能离开也是好事。”尹云晖收敛了情绪，“你身份特殊，只怕怀山派的人会把你拖下水。只是阿雁，你......能不能在第七日之前回来？”

八宗会盟一共有七日。前三日，是各宗门二十五位弟子、总共两百名弟子比试，筛选出有资格进入前十争夺少侠榜的人。第四五日，是关于政绩、支持率的评定。第七日则是少侠榜上最后十人的角逐。

杨悠雁终于抬起头来。

“我一直想做一个英雄。”尹云晖不怎么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越来越低，“后来我觉得，我可能并不是真心想当英雄，只是英雄能听到掌声，我也希望能有人为我鼓掌。何况......何况我希望给你留下厉害又帅气的印象。”

她噗嗤笑出声，反而让尹云晖有些羞恼，“这很正常好不好。”

“好好好。”杨悠雁笑着频频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会在最后一日前回来。我会最大声的为你喝彩，让所有围观的人都听见你的名字。只要你想，我还可以大喊‘你是天底下最帅的大侠’，凡是你能想到的砸场子的事情，没有我做不出来的。”

“不许喊。”他立马道，“不许砸场子，不然八大宗门的弟子都记住咱俩了。”

“那多好，没准若干年后就有话本子写到咱俩身上，说我在八宗会盟时威风凛凛地把你抢走。”

尹云晖一边笑一边要让她闭嘴，她一边躲闪一边说：“我还要让那写话本子的人多添几笔，说你小时候把院子里的落叶都扫到师父屋门口，还趁师父外出用他的床养了一只大黄狗。”

“这些都是谁做的？”他故意戳着她腰间的痒痒肉，让她笑得没机会说话，“你反省一下，都是谁做的？”

不远处的小弟子一抬头，正撞见两人亲昵的模样。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吃惊地大叫道：“好啊云晖，你躲在墙角干什么？”

两人齐齐回头，撞见众人被雷劈中般的眼神。

尹云晖一扯嘴角，拉着杨悠雁的手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