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到达都宁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但从上往下看,都宁城中央的那条中轴线正是热闹的时候。
长安街的烛光彻夜不息,地上的银河一直蔓延到尽头的海,云苍湖上还飘着零星花灯,布满了天上的璀璨。
温烛就在靠近长安街的空地上落了地,引得不少人侧目。
她们汇入了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有不少吆喝着的小商小贩。师姐左顾右盼着,像是在找寻合适的客栈。
“姑娘,住宿吗?”从一旁迎面跑来一位衣着华丽的老姑,倒是不艳,反倒有些端庄与稳重…如果忽略她满脸涂抹不均的胭脂,与她的身后那栋挂满各色劣质布料的,连牌匾也没有的无名小楼的话。
其实她很想知道这位老姑是怎么锁定她的目标客户的…
她师姐虽然是长得明艳了些,但岂非一眼看上去就和背后那栋楼气质不符吗?
“我们…还想再走会儿。”温烛明显有些为难。
那老姑却不肯撒手了:“哎呦,我一看就知道,姑娘是仙家人吧?我们这楼里住了可多仙家人呢,说不准姑娘你还认识,还能聊上几句。”说着还把温烛往里头扯了扯。
“在下只是一介散修,不才,听说这玄剑宗要办学,去碰碰运气。婆婆,今夜还是算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赶什么路呀?”老姑又凑近了些,胭脂味更浓了。
她像是左右看了看,又刻意压低的声音:“姑娘啊,这最近可不太平啊,到处都有妖,他们就等着你们这些小修士自投罗网呢。这最近就失踪了好几个,说是那人啊,在街上走着呢,走着走着,人就不见踪影了,可吓人了。”
“你听我的,今夜就住下了,我这还有这么多仙家呢,到底安全点。”说着就要去拎温烛的包裹。
江云池怒了。
这老姑明显就在胡诌,即使玄剑宗没有提前沟通好中转的居所,都宁城里不乏条件过得去的客栈,定不会来这种连安全都没有保障的地方。
况且,何至于拉拉扯扯的。
她朝老姑呲了呲牙,爪朝她拉扯着包裹的手挥去。
“哎呦。”老姑吓得连忙撒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有些后怕地捂着自己的手,“姑娘你这猫…还怪凶的。”
凶的就是你。
“实在抱歉…”温烛扯回了包裹还待言语,却被老姑的尖叫声打断了。
老姑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背,只见那儿有几道极细的血痕:“姑娘你这猫…”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又看,眼看着就要嚎叫起来。
「?」江云池十分确定她方才明明没碰到她,她连爪甲都没伸出来!
可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了不少人,江云池气地牙痒痒,又要发作。
温烛见状,安抚住了怀里的狸花,道:“婆婆,我们确实打算再往前走走。这样,回头我们再折返回来…”
“喵?”
话还没说完,那老姑又换了副面孔:“好啊,姑娘。那你把包裹先放下吧,这长安街老长了,你背着累。”
“好。”
老姑接过那只装了一两件衣物的包裹,又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浮着脂粉挤在一起,让人看了心烦:“姑娘怎么称呼?”
“在下姓姜。”
“姜姑娘你一会回来要是没见着我人,就让台前的小二带你去房间啊。”
江云池还是气不过,许久都没有理会师姐的摆弄。
“好啦。”温烛强行将她翻了过来,“我知道你没伤她。”
「你知道?」江云池急了。
“那术法确实逼真,但仔细一看还是看得出来的。”
江云池听了,又蔫了下去。
那就是为了不让那老姑当街撒泼,说到底还是她鲁莽了。
“你有没有听到她说的?”
“喵?”
当街失踪那事?跟那老姑有什么关系吗?
温烛又道:“是什么,让那家...称得上是简陋破败的客栈,在都宁最繁华的长安街经营下去的呢?”
“…”
如果是因为低廉的价格,那光顾他们的就只有从外地赶过来的穷苦人家。
附近多山林,西边又有云苍湖。什么人会不辞辛苦地来到这都宁城,还能够给那店提供稳定的收入。
那便是前来寻求机遇的,拥有些许资质的“散修”。
再加上方才她说,最近失踪的好似都是这些有灵根,但拜师无门的人。或许,关于他们的失踪,能在这家客栈找出些线索。
「行吧。」
温烛在街道上悠哉地逛了会儿,向一卖花灯的铺子走了去。
“姑娘,买花灯吗?”
“给我拿两个那个。”她指着那人的脚下。
仔细看去,三五个已经有些皱了的天灯被随意地放置在角落,应该是元夕那儿会儿卖剩下的。
“哟。”店家似是有些犹豫,“这天灯啊,已经有些时日了,怕是受了潮,这不一定飞得起来。”
“那都给我吧。”说着温烛从囊中取出些银两,“您知道附近有卖笔的铺子吗?”
那人接过银两:“正好我这就有一只,用过的,您不嫌弃的话就当送给你了。”
“多谢。”
她们找了个人烟稀少的空地,温烛取来了些杂草,碾出些汁水,像是要就着汁水在天灯上图画。
「喵?」
为何突然想起放天灯?
温烛蹲在地上仔细写着什么,植物的汁水蘸在天灯上并不明显,她一遍一遍小心描摹着——岁岁平安。
“她喜欢看天灯。”温烛开始试着点燃底下的蜡,“从前总说要在元夕带她去洛口镇近距离看看,可是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作罢。”
或许是真的有些受潮了,那灯飞到半空又落了下来。
温烛又拿起新的一个,埋头写了起来。
“以后…”她顿了顿,“不会再…”天边突然升起一道烟火,模糊了后半句。
她猜想,大概是“不会再有机会了。”
烟火在她们的身后绽放,师姐的面孔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
天灯终于飞了起来,混入炸开的璀璨火花中。
那大概是某户人家家中有喜事的讯号。
江云池跳在了剩余的天灯上,此时烟火熄了下去,温烛闻声看了过来。
狸花在掌上蘸了些汁水,在身下的天灯上笨拙地画着些什么。
江云池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难写过。
末了,她跳了开来,期望师姐能够看懂她的“作品”。
“这是你的愿望吗?”
江云池僵了僵,又看向她的画作。
“…”
好吧,确实是有些难以辨认。
温烛又将那天灯燃起,可惜纸面几乎全是江云池的脚印,也被她弄得皱巴巴的,那灯自然是没飞起来的。
…
楼道十分狭窄,像是在一排房间前搭了块木板,可以清晰地听见上下层传来的走动声。
屋内看上去倒还算宽敞,亦或是说空旷。
只有一张陈旧的床与一张发白了的木桌,给的棉被也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温烛用脱下的外衣包裹住狸花,正要合衣睡下,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姐姐…”
江云池疑惑,这声音实在陌生,但那人叫得实在顺口。
她朝门外看去,是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比师姐矮了大概半个头。
“有什么事吗?”
那女孩颤颤巍巍地朝里看了看:“姐姐,我可以进去吗?”
多冒昧啊。
温烛犹豫了一会,还是侧身道:“你进来吧。”
那女孩从胸前拿出一荷包,递给了温烛。
原来,女孩叫林兰,从西边一小村庄渡船而来。途中遇到劫匪,被劫走了身上所有的钱财。
在都宁城中流浪了几日,所幸遇到一位好人,肯给与她结伴,一同前往玄剑宗。
可不幸的是,那位好人在当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又流浪了几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人失踪的消息。
这才一直到处求人,想要找到那位好心人。
那人便是苏安,她也曾待在这个客栈里。
荷包上绣着苏安的名字,温烛沉默了会儿,向女孩问了一些细节。
虽说基本上跟李氏描述得吻合,但这也太巧了,就像是特意送上门的一样。
那女孩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姐姐,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最近城内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我也求助了很多人…但是…但是他们说他们也无能为力,说是她被…被妖抓了去。”
她抽泣了起来。
“我也去过陈府,想要求助那些厉害的人,可我连他们面都见不着…姐姐…你帮帮我吧…我可以把身上的钱都给你…”女孩掏了掏腰身,将自己所剩无几的银两拿了出来。
温烛见状,连忙压下了女孩的手,温声道:“你先别急,现在已经有些晚了,具体的我们明天再聊,好吗?”
林兰红着眼点了点头,像是有些不敢确定,又有些不安,瘪着嘴又问道:“那姐姐,你会帮我的,对吧?”
见温烛点了点头,林兰才放心出了门去。
“喵。”
温烛将手里的荷包放在鼻前嗅了嗅,有些好笑道:“又在骂骂咧咧什么呢?”
江云池觉得十分的不对劲,虽然她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明天,我们带着那位妹妹去陈府一趟。”
“喵。”江云池没吱声了,扭过头去,像是睡下了。
“温昊他们,估计在那。”师姐又说道。
“喵?”
烛光熄了下来,江云池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温烛已经紧闭住的双眼。
温昊在,那师兄就也在。但是师兄他们怎么会在那?他们不应该早就到玄剑宗了吗?
她拍了拍温烛的脸颊,奈何对方怎么也不肯回应她。
师姐你说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