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烟雾缭绕,嘈杂的人声混合着骨制骰与牌碰撞的清脆,就要冲破穹顶。
“去你爹的。”说话的人一脚踩在了桌上,将手里的骨牌一股脑往对桌的那人丢去。
她狠狠地拽着对方灰扑扑的衣领,不顾其挣扎,将手往他身上探去。
“你个泼妇!怎的如此不知廉耻!”那人慌乱地向后退去,一边破口大骂道。
“说谁不知廉耻呢。”谁料,一旁的人听了却是不满起来,“晓得这是谁不?”
“我们巧姐也是你能骂的?”
“乖乖待着别瞎动,坦白从宽啊。”
那女子果真从中搜出了几张骨牌,她歪了歪嘴角,将骨牌往那人脸上拍了拍。
“呦呵,这年头还有人敢出老千。”
“出就算了,这手法也太拙劣了。新手吧,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脸上了。”
“跷腿驴子跟马跑,半吊子也敢上台。”
那人却是不服气,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束缚,又将面前的桌子掀了起来。
好在女子只是稍踉跄了一下,便稳住了身形。
“兄弟,不要命啦?”
围观的不少人连连摇头,向外围撤去。
女子将本就凌乱的头发往后甩了甩,插着腰,却是气极反笑。
男子又往后退了几步:“那骨牌不是我的!她污蔑我!谁知道是不是她搜我身时偷拿出来的。”
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一阵,无声地等待着女子的审判。
“丢出去。”她揉了揉眉头,头疼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就这?”四周一片不可置信的窸窣,却也只是照做了。
“巧姐今个儿心情好?”
“要我看,是极差才对。女人到底是女人,先前碰上几个不懂事的,也不过给了些不痛不痒的教训,唬你们的。今儿没心情了,也就没心思搞些弯弯绕绕的。”
这声不大不小,刚好够传到“主人公”的耳朵里。
那女子蓬着头,衣着也是十分的简陋,是寻常粗麻制的。她拍了拍衣摆,又看向人群里:“还有人要玩的吗?”
这下众人支吾起来。
“这小牌九谁玩得过您呀。”
“也就些新来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您看另外两位这不都跑了。”
江云池混在人群里,心有余悸地按下师姐蠢蠢欲动地手:“她看样子厉害得很,就不要试了吧,我们也不缺钱啊?”
“以防万一。”温烛凑近耳语,“而且,你不觉得那人有点眼熟吗?”
闻言,江云池又向那位女子看去,心下一惊。仔细看去,那人的眉眼与在仙音阁遇上的那位女子有些相像:“她不会就是坊主吧?”
“说不准,但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话毕,温烛又要举起手来。
“等会儿?”江云池又将她的手按了下去,“师姐你会牌九?”
“我会啊。”温烛理所当然道。
会才不对劲。
江云池呆愣楞地看着师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啊…”温烛清了清嗓,“小时候…学过一点。”
江云池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见许久没有人答应,女子遗憾道:“不玩牌九,那玩玩骰子吧。”
不少人又跃跃欲试起来,毕竟这位可是不容许作弊的主儿,如此看来玩骰子不就是纯靠运气吗?
“我!”江云池跳了起来,就要上前,却被温烛猛地拽了回来。
“?”
“不是要试一试?”
“是,但…”温烛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围堵在前面的人已然为她们让出一条道来,“你会摇骰子?”
江云池狐疑道:“谁不会摇骰子?”
“…”
“你们的赌注是?”女子将手中的盅盖掀开又合上,眼神意味深长地在她们之中流转。
一袋沉甸甸的银两落在了桌上,在四周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嚯,大气。”
“诶,别挤啊,这一袋够撒的了,都有都有。”
“快来看巧姐打秋风啦!”
女子挑了挑眉:“我怕是没有等价的东西作为赌注。”
“但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温烛道,“如果我们赢了,带我们去见坊主。”
“坊主?这赌坊还有坊主?”
“不知道啊,从没见过。”
“那可能要叫你们失望了,我可不认得什么坊主,我最多不过是这坊里的常客罢了。”她将手中的骰盅摇了摇。
“那若是…”温烛将那刻着奇怪图案的竹签推了过去,“再加上这个呢?”
“那是什么?”
“不知道啊,不就是一条竹子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爷爷的,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
那女子只看了一眼,便漫不经心地将骰盅递了出去:“行吧,陪你们玩一会儿。比大小吗?”
温烛应了声,将骰盅放至江云池的手上:“三局两胜。”
这下江云池倒局促起来,若是对面那人确实只是位赌徒,那她们不就亏了吗?
她将骰盅放在耳边装模作样地摇了好一会儿,那女子倒有耐心得很,四周的观众却不耐烦起来。
终于,她放下了盅,并一鼓作气地将蛊盖掀了起来——
三,四,一
她松了口气,也就是说,除非对方能摇到点数和为九、八或者末数为八,否则就算她赢。
对方十分利落——不巧,三个六。
平局。
一阵唏嘘。
“三个六不比她摇的要稀奇点。”
“就是就是,巧姐运气还是不错的。”
第二局。
她又摇了好一会儿,有些忐忑地看向师姐。
蛊落,却是输了。
江云池有些打退堂鼓,却不好让师姐替她完成这最后一局。
“怎么,想赖账啊?”
“也是个没骨气的。”
“这儿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
正踌躇着,师姐却将手覆了上来,稳稳地放了下去。
一比一平。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下一局我来。”温烛将蛊接了过来。
“不要。”
温烛有些意外:“你确定吗?”
“大不了打一架。”她仰着下巴,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
即使戴着面纱,透过她灵动的眼睛,温烛也想象那儿飞扬的神态,她有些忍俊不禁,勾了勾她的下巴:“好。”
很不幸,江云池显然对自己的运气有些太过自信了。
看来气运这件事,跟她在哪个身体里没有关系。
她磨着爪,看着女子似乎在钱袋中挑拣着什么。
下一秒,赌坊内再次沸腾起来。
江云池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钱撒得如此潇洒均匀。
“师姐,你不会阻止我的吧。”她阴沉沉道。
“怎么会呢?我大概会跟你一起上,这样胜算大点。”
那女子站在桌子上,尽了兴,将手里的空袋子又扔了回去:“你俩,拿上那东西跟我来。”
…
“阿姐~今天客人好多。”
这是间暗室,屋内只燃着一盏灯。
江云池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看来那人先她们一步。
“是你!?”江云池有些诧异地看向那熟悉的面孔,“既然你就是坊主,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坊主,亦或是说云儿,起身向她们款款走来:“你应该去问…”她摊了摊手,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啊。”巧儿吃痛地叫了声,捂着额头,“我正经赢来的!不信你问她们!”
“给你的呢?”云儿质问道。
看着她支支吾吾的,叹了口气,心下了然:“散财童子,你可以出去了。”
“我看他可怜,就塞了点…”
云儿将其推至门外:“如果你再仔细观察一下呢,就会发现除去新打的补丁,他那件外衣,与你前先日子施恩的那位的外衣别无二致。”
“是吗?”巧儿皱了皱眉,绞尽脑汁也没回忆起来。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如果你能在搜他身的时候低头看一看,就会发现他脖颈上戴着的那块玉,怎么着也能让他吃饱喝足一阵子了。”
“哦…”
虽是如此,巧儿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好了,我有些事,你…”
“那你别…”巧儿抓着她的手,语气有些哀求,“我下次注意就是了…”
“…去吧。”
门掩去了屋外的光线,屋内的一切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江云池看向自始至终都端坐在那儿的男子,一动不动的,像个蒙着黑布的雕塑,像是僵直住了,亦或只是那人遵循着某种诡异的体态。
“所以,这位先生,看来你有了竞争者。”云儿尖细的声音在狭小的暗室里格外清晰。
“她们的银两都输光了。”那人的声音是不正常的低沉与模糊,听不出起伏,明显被刻意改变过。
的确,她们现在身无分文。
云儿却掩嘴笑了起来:“谁说只有银两可以做筹码,事实上,我更喜欢‘以物易物’的方式呢。”
“而且…”空间内回荡着她耐人寻味的余音,“若是让你们这么轻易地就拿了去…上面那位可是要责怪我玩忽职守了。”
…
他们一同从暗室里走了出来。
男子紧裹着面纱,快步向窗户那儿跑去。
她们看出了对方的意图,自然是不能就让他走了。
温烛拦在了他面前,那人迅速调转了方向。
江云池看准时机,跃至男子的肩上,想要抓破罩着他面部的黑布,却一不小心失了手,滑落了下来。
却不想,男子接住了她。
她想也没想便掀开了那黑布,那是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人——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