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没能说出口。
昨日玄羽最后同她说的是“不许去”,而不是“不用去”,格外强硬。
二是...还是那句话,她能看出来的问题,玄羽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些老狐狸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再加上,玄羽让她不用担心“他们”会利用内丹做些什么。
是“他们”而不是“他”,更不是“妖”。
少阁主的命案一直悬而未决了这么久,不管是扶苍抢先一步捉到罪妖,还是那狐狸的修为,根本就不能与其藏匿的时间相匹配,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但她向来不会质疑玄羽的决定。玄羽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包括对自己的隐瞒。而且,很大可能,玄羽的那个道理,就是她。
喵喵喵,难难难。
狸花在屋内踱着步,试探性地将爪伸向屋外——
没有结界...
没有结界!
狸花有些不可置信地在门前门后窜梭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心安理得地走了出去——这就不能怪她了喵。
她在前往大堂的岔口拐了个弯——玄剑阁少阁主,宫钧,死于非命,此前一直在剑宗停灵。但距离发现尸体已经过了半月有余了,案件仍未有实质性进展,玄剑阁便将其接了回去。
这会...
啊,在呢。毕竟是重要证物。
虽说修道之人往往有超凡脱俗的生死观,相信死后魂归天,魄入地,然后再入轮回。但到底还是未羽化登仙的凡人,七情六欲尚在,经历生死离别也不会毫无波澜。
但此时,大概是少阁主的同门都去堂审了,灵前只伫立着一位女子。
粗布麻衣,但一看就是小心收拾过的。
亲人?好友?爱人?
那位女子身架子倒是瘦瘦小小的,但狸花稍凑近了些,瞧见她指腹上都是干粗活摸出的厚茧。
她原看着尸体出了神,这会瞥见忽然出现的狸花,吓了一跳。
“乖乖!这宗门内还有狸子呢!”她操着一口质朴的口音,像劳作后被汗液粘起的沙砾——是北边雾林附近居民的腔调。
她不由分说就将狸花提溜了起来,“这尸体怪臭的,不会臭到你吗?”
狸花嗅了嗅。确实,宗门将尸体留存得很好,但毕竟已经有些时日了,隐隐约约可以闻见尸臭。只是...这味道对她来说都算淡了,这位未开悟的人类能闻见已是稀奇...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是臭吧?”她皱了皱鼻子,“行了,你出去吧。”
狸花自然没走。
“不走吗?”她又将狸花抱了起来,“那就再陪我看会。”
“你还挺温顺的。”似乎是站累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我家里那只动不动就咬人,可凶了!”
语气里虽尽是抱怨,眼睛确实笑着的。
“不过也是,你生在仙家,你的主人应该把你照顾得很好,我家那只是野猫。”
“她花色比你的杂一些,断了尾...”
“喵。”狸花随口应了声。
“嗯,不过她叫得比你好听些。”她抚着狸花的背脊,“还...可聪明了。”说完,还自顾自地重重点了点头。
“...”
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遇见猫竞。
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便有些收不回去了。特别是在尸体前,独自一人站了这么久的紧绷状态下。
狸花一边听她说着她与这位少阁主的娃娃亲,一边用灵识感受起尸体残留的气息来。
两道伤口离得很近,狐狸大概是不太熟练,没把握住丹田的位置,导致伤口偏右上,斜着伸向体内。
相比之下...心脏处的伤口就处理得干净利落得多...
狸花面色一凝,下意识站了起来。
“前一天还见着的人,下一秒就死在了荒郊野岭。”女人顿了顿,“...我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就被一只小妖给杀了呢?”
“诶...”她将眼看着就要踩在尸体上的狸花抱了回来,“不能踩,这尸体本就不详,你又是小动物,最容易被这些阴邪之气影响了,你可别说我迷信...”
话还未说完,狸花便挣脱了束缚,向门外跑去。
“哎!”女子的手悬在半空,随机放了下来。她起身,拍去了床铺上被坐出来的褶皱,又看了一会。
“那我就走了哈,我娘就让我来看一眼...”
狸花一路狂奔,也不管玄羽的嘱咐了,就这么一路跑到大堂,又哐当一声撞到了门前沉木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里面的修士听见了。
忽然间成了视觉焦点,她还有些不自在。狸花一眼就辨认出了玄羽的身影,现下有了那柄剑,更是都不用扫一眼就能用余光锁定了。
她先是慌里慌张犹犹豫豫地向那边迅速看了一眼——方才只顾着跑,怕错过了堂审,现在见到玄羽,知道心虚了。
她最近好像确实不太听话。
玄羽原本抱着剑,随意地倚靠在远离中央的一侧,这会直了直身体,望了过来。
狸花没敢看了,噔噔噔地就跑向趴在大堂中央的狐狸。
被灵力栓了起来,身上的伤口...似乎新添了几道。
“宗主,就是这只狸花,昨日故意阻挠我们捉妖,今日...怕是来者不善。”
狸花朝那人看了一眼,是昨日拖走狐狸的其中一个。
“小狸心善,她只知道你们拖了个血淋淋的家伙。更何况,她昨日并不知道狐狸就是那罪妖,又何来‘故意’阻挠。”玄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反驳道。
那人不说话了,看了扶苍一眼。
扶苍瞪了回去,站了出来:“不管怎么样,我以为,这猫不能再在宗内待了。”
“如何不能?”玄羽没恼,反问道。
“宗门内养着一只猫妖这件事本就荒谬,这猫会想要救那狐狸,就代表她骨子里还是妖,若是哪天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岂不是为时已晚。而且...谁知道她是不是和那狐狸一伙的...”扶苍的声音低了下来,
玄羽看着他没说话。
“苍儿。”宗主沉声训斥道,“无凭无据的事,莫要再提了。”
狸花凑至玄羽跟前,扒拉了一下她的衣摆。
“玄羽,你的猫似乎有话要说?”扶晟道。
“没有,她就是想我了。粘人得很。”
喵喵喵?
狸花吱哇乱叫起来,围着狐狸来回转,但似乎除了玄羽,没人明白她的意思。
她蹲坐在玄羽面前,抬头望向她。
“喵。”
玄羽叹了口气,抱起她:“她说...人不是这狐狸杀的。”
扶苍冷笑了声,从袖口中拿出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装着一个乌黑的球状物——是已然变成“石头”的内丹。
内丹还在...那么狐狸,没来得及汲取内丹内的灵力吗?
“这就是从这妖身上搜到的,罪证。”
“喵。”
“内丹是她剖的,但人却不是她杀的。”
“宫少阁主的胸口与腹部的伤口明显出自于异手。腹部的伤口有深浅不一的沟壑,应是狐狸撕咬抓挠留下的。但胸口的裂口却干净利落,倒像是利器划开的。”
狸花点了点头,还待再继续说下去。
“并且,胸口的伤口周围,并没有残留的妖气,但腹部处却有。且只有腹部处有较为明显的妖气残留。”
狸花愣了愣。玄羽她...知道?
“按照常理,妖一般会在杀死修士之后再进行剖丹,但少阁主身上,除了心脏处,并没有其他致命的内外伤。而仅凭这狐妖,还不至于在不使用妖力的情况下将少阁主杀死。”
“若是她使用了某种手段呢?”扶苍反驳道,“在少阁主不设防的状况下先将其杀死了。”
“剧痛会让他下意识发出灵爆。”玄羽淡淡道,“但你抓到这只狐狸的时候,她毫发无损。并且,她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小妖。”
四周终于起了一片哗然。
这样话,问题就很明晰了。这人,很可能是在死后才被剖丹的!
甚至不需要其他理由,单就修为差距悬殊,但少阁主却死状惨烈一条,就足以让人匪夷所思。
幻术吗?也不可能,筑基期小妖的幻术,如何识不清?
但...狸花有些困惑,这是很明显的问题,但他们却不约而同选择了忽视。
...只是因为“妖”吗?
“若是她先剖丹呢?”扶苍道,“宫少阁主好酒,据悉...”
“的确,少阁主他...确实在那晚喝了点酒。”
是玄剑阁的人。
这就有些蛮不讲理了。
是想说宫钧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下被狐妖暗算了吗?
“喵。”狸花拍了拍玄羽的手臂。
“若是先用妖力剖丹,对于少阁主来说,不至死。但却足以让他清醒过来。”
那么就不至于只留下胸口那一处置命伤了。
这件事最诡异的就在,尸体上只有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若是先后造成的,不至于不留下扭打挣扎的痕迹。
“让人昏死的办法不是没有。”
「...」狸花有些想骂人。
是说喝醉的少阁主晃晃悠悠跑到路面崎岖的深山,抑或是被瘦瘦小小的筑基期狐妖拖至荒郊野岭不留一丝痕迹,还被施了小法术,又是剖丹又是剖心脏也不醒是吗?
“会食人内脏的妖,不至于将尸体抛至荒郊野岭。”
是的。会食人心脏的妖,大概率不会放过修士身上的每个部位。
堂内寂静了良久。
浑厚的声音落了下来:“玄羽,你这只猫,当真聪明。”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狸花就察觉到,玄羽施了法术,将自己定住了。
坏了。
“但这妖灵智已开,资质不凡,既动了内丹的主意,该杀。”
狸花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玄羽抱得更紧了,像是想要禁锢住她体内迅速流失的温度。
“看来玄剑阁宫钧的死,另有蹊跷。”玄晟道,“近日妖族活动却是愈发频繁,猖狂无惮。即日,各阁加派人手巡视。此案影响恶劣,发生在剑宗管辖地界。我会派人追查此事,剑宗定会给玄剑阁一个交待...”
虽没明说,话里话外却都将罪名指向了妖。甚至...甚至都没想着验尸。
此案原本交予玄羽,一直悬而未决,是不是...
玄羽一直轻抚着她的背脊,但施在她的身上的法术,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狸花将目光挪至地上的狐妖上。狐妖一直安静地趴着,身体因为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什么时候,她不再挣扎了?
裹着她的结界忽然变成了无数细密的尖针,她感觉到从体内涌上一股热流,身体发胀。随后,她从玄羽的臂弯上跳了下来,咬着狐狸的后颈就向外跑。
许是事发突然,众人没能来得及反应。连玄羽都愣在了原地。又或许,是强行破了结界之后,身体还处在极限的状态。
她一鼓作气,就将狐妖叼离了剑宗。
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地面上残留着一道鲜红的血迹。她朝狐狸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口早已止了血。她松开发紧的口腔,才发现她咬着的那处有绯红。心下一惊,害怕自己没收住力道,将本就奄奄一息的狐妖咬死了。
从鼻尖滴落温热粘腻的血珠,她连忙用前爪捂了上去,才惊觉她的脸上,身体,肚脐,因为涌处的鲜血变得黏糊糊的。
啊...七窍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