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微第二日是被日光照醒的,明明昨日还是阴雨连绵的样子。结果今日就艳阳高照了,那阳光晃眼,扰人清梦。
宋时微醒来的时候,睁开眼没有看到熟悉的床幔,一时有些茫然。然后思绪很快回忆起昨天的事,她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
江淮直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估摸着醒来有一段时间了。许是听见宋时微细碎的动静,现下正看着她。
“醒了?”
两人皆是一袭里衣,又是刚刚醒来。一句看似正常,却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的话,莫名的让气氛变得又些许旖旎。
宋时微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嗯。”
说完后忽然觉得眼睛酸涩,于是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
“揉眼对眼睛不好,若是不舒服便闭上眼睛缓缓。”江淮直关怀道。
宋时微揉了两下眼睛便无碍了,看着江淮直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又想到刚刚那句劝诫。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忽地就笑了。
江淮直不明所以,开口问道:“你这是笑什么?”
见他一脸茫然,宋时微笑得更欢了。弯着腰俯在被子上,笑得直不起腰来。不知笑了多久,宋时微才缓和了些。
“江淮直,你刚刚劝导我的时候,好像我父亲啊。”
江淮直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而笑,一时间羞红了脸,却一脸正色道:“荒谬,怎么能将我和沈太傅相较,他是长辈。”
虽然看似在责怪,但是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纵容与宠溺。
宋时微却顿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回。她其实说得是她父皇,是宋时微的父亲。但是江淮直不知道,她其实不是沈棠舒。
宋时微以前的时候眼睛也偶尔会酸涩,她也会这般揉眼。那时父皇若是看到了,便会将她揉眼的手按下,然后让她闭上眼睛,替她热敷。父皇不在后,便再也没人在她眼睛不舒服的时候递上一块热帕敷眼了。
思及此处,宋时微不禁有些许伤感。江淮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知宋时微在自己说完后一下子变得伤感。还以为是自己这番话太过重,惹得她不高兴了。
心下一时慌乱,连忙开口想要解释:“我没有责怪你……”
还没等江淮直说完,门外传来敲门声和念春的声音:“大人,小姐?”
宋时微收回思绪,应道:“进。”
是念春和阿雾端来热水让两人洗漱了。
宋时微接过阿雾递来的手帕,然后又想起刚刚好像听到江淮直开口说话了,转过身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江淮直欲言又止,看了眼阿雾和念春,沉默几秒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宋时微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洗漱。宋时微梳洗换装后,两人一同吃了早膳。
等到吃完早膳,众人收拾碗筷都不在身边时,江淮直突然开口道:“我早上那句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宋时微一脸茫然:“什么话?”
思考几秒后又很快想了起来,她笑了笑:“我知道,我也没有以为这句话不高兴。”
宋时微顿了两秒,才缓缓开口,“我只是有点想念我的父亲了。”
江淮直见宋时微没因自己那句话不高兴,心中也算是轻松了:“既然想念,那便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吧。”
宋时微知晓他说的是沈家,也笑着点了点头:“等过完这段时间吧。”
宋时微看向外面,阳光明媚。但是因为昨日下过雨,外加现在时辰还早,所以不算炎热。
她看向江淮直,突然开口提议:“要去院中走走吗?”
江淮直虽有些惊讶,却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还是同昨晚一般,绕着院子走着。两人都没开口说话,就这么沉默的走着。宋时微知晓江淮直心中郁闷,老师被迫辞官离乡一事,终是让他难以轻松面对。
“其实老师如今年纪已经大了,如今朝堂这般局势,回乡也许是件好事。”宋时微轻轻拍了拍扶住江淮直的那只手臂,宽慰道。
江淮直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多少带着些勉强和感怀:“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我只是在想,按照老师的性子,朝局这般他才更不会离开。离开虽然好,但是我一想到老师历经两朝。这一生为大雍殚精竭虑,最后却以这般形式离开,我就心痛。”
宋时微沉默了,江淮直说得对,这何尝不让人心痛呢?
其实宋弘和并不是继宋时微后的第一皇位人选,在得知宋时微不愿继承帝位后,父皇的选择其实是二皇兄,也就是景明的父亲。
二皇兄这人,性子仁厚和善,对谁都没脾气。说到底,还是性子太软了。为帝者,需要有几分手段再身上的。
后来西晋来犯,父皇有意让二皇兄磨砺一番,挣得一份军功,回来好封太子。却没想到,这一场必胜的战局,却赔上了二皇兄的命。
至于宋弘和,自小就是宋时微的跟屁虫,没主见没抱负的样子。许是他太会伪装了,之前竟没让人发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宋时微回过神来,两圈很快走完。两人回了屋,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塌上,各自捧着一本书看。江淮直因为受伤,陛下允他五日的休沐。看似是他对江淮直的仁慈,可偏偏顾景返乡就在第五日。
宋弘和在试探,试探江淮直是否会去见顾景。
宋时微看书时偶尔抬头看向江淮直,他的目光虽放在书上,可是却久久都没有听到他翻页的声音。宋时微知晓他内心挣扎,其实若是只事关他自己,他哪怕死也会去送上老师一程。可偏偏他若去了,还会给老师惹来麻烦。
理性和感性反复在他内心搏斗,让他久久煎熬。
“想去便去吧。”
江淮直听见宋时微突然开口,他抬眼望去。宋时微倚靠在小塌之上,阳光打在她身上,散发着细细碎碎的光。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
江淮直因这抹笑而蛊惑。
然后才想起回答她的话,思绪回笼,他摇了摇头:“不可,此时陛下定派人盯着我,我去只会给老师添麻烦。”
宋弘和能允许他因为老师而失神,但是他不会大度到允许他去见老师。
宋时微想劝,但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她也知道,江淮直此时不宜和老师见面。既然连自己也说服不了,那怎么还能奢求去说服别人呢?于是宋时微不再说话。
宋时微不知不觉中又开始盘转起手串,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忽地停住。她看向江淮直,眼中闪烁着些许光芒。
“江淮直,我替你去吧。”
江淮直顿住,他没想过这种方法。但是仔细思考片刻后竟然发现,这方法竟出乎意料的可行。宋时微见江淮直神情逐渐舒缓,于是继续道:
“你手写一封书信,到时候我替你交给老师。如此陛下也不会觉得你蒙骗他,我代你去,他反而会觉得你更敬重他。并且我一个女眷,陛下也一直认为你我关系并不亲密。你让我去,在他眼中也有表诚心之意。”
江淮直知晓宋时微所言确是最优选,但是他却始终没同意。此事虽然应该不会牵扯到宋时微身上,但江淮直还是有些担忧,他怕那个万一。
见江淮直还是踌躇,宋时微下床走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他认真开口:
“江淮直,右相声名在外,我仰慕已久。但可惜沈家与右相之间来往甚少,故而从未有过接触。并且你我如今已是一体,本应相互帮持。你不用怕连累我,我以后若是有事需要你的帮助,也决然不会客气。”
江淮直同她对视,纠结片刻后长叹一口气,郑重地握住她的手:“阿棠,此生得以遇见你,思年亦是无憾。”
何其露骨而直白的一句话,宋时微呼吸滞了一瞬,思绪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着江淮直,脑海中隐隐浮起一个身影。
“行至如此,却没想到居然能见你一面。我这一生,虽如履薄冰,却无悔。只是往往夜半人静的时候就会想,可惜未曾见过你。许是上天听我念叨得烦了 ,临走之时,让我见了你一面。由此,我这一生亦是无憾了。”
虚幻与现实交错,她看不清那抹虚幻中的身影。宋时微忽然觉得心口的位置一阵痉挛,痛得她忍不住捂住胸口,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江淮直一下慌了神,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眼看着宋时微就要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他连忙下床扶住宋时微的身躯。
“阿棠,阿棠!”
宋时微痛得说不出话,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紧紧地扯住江淮直的衣袖,指尖都因为用力而全部泛白。
江淮直一将人抱起,放在床上,然后朝外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宋时微揪住江淮直的衣袖,将人往自己这边带。江淮直察觉到宋时微的意图,凑近道:“阿棠,我在。”
宋时微的额头因为疼痛已经冒出了汗珠,她看着江淮直,艰难开口:
“江淮直,你我当真,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