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四散开来,扑进长安城的怀里,整个城池都开始苏醒。
镇关侯府的院子里还是一片静悄悄。
安福轻手轻脚,连声音都放低了不少:“少爷还没起嘛?”
门边站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闻言拿起扫帚抽他,“侯爷爱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催。”
“轻点,姑奶奶。”安福讨饶,“我这不也是担心少爷。”
怡宁见他又怂又惨的样子,撇了撇嘴,将扫帚还给一旁的小丫鬟。她抽出手帕,顺口问道:“顺喜呢,往日里他不是最殷勤。”
“谁知道,昨天半夜送少爷回来后一直没回房,听点翠阁的丫头说是一早去找二夫人告假回家了。”安福不屑,他向来不喜欢这小子,只会献媚讨好主子,正事是一点不干。
两人正守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就听到院子外面遥遥传来兴师问罪声:“阚玉生!说好的昨日来天香楼!我连局都组好了!等了你半个时辰,你人呢!”
人紧随着声就来了,是将军府的嫡小姐,传闻里未来的太子妃,王萱儿。
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后,长安城里关于这位小姐的传闻一下子就多了起来。一会儿说是将门虎女,舞刀弄枪赛马一样不落;一会儿又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才女,吟诗对对风花雪月。
之所以多是传闻,大约是因为王将军将自己唯一的嫡出女儿保护的太好,导致长安城里见过这位小姐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当然,这也是猜测。
事实是——
王萱儿一身男子装扮,少女的身体尚且没有完全发育,看起来清瘦异常,再加上一张本就随爹的脸,活脱脱一个清俊少年模样。
没等人直接窜进房内,怡宁拎起她的领子,“穿男装也得守男女之防。”
王萱儿像朵枯萎的花,“我现在是侯府的表少爷,秦云岚。来探望自己表哥守什么男女之防。”
怡宁根本不听她瞎扯,“安福,给‘表少爷’找个凳子,再送上一壶雀舌,省得被旁人说我们唤青院招待不周。”
“送什么雀舌?我院子里一共就这么二两好茶,尽糟蹋好东西。”门被推开,阚小侯爷穿戴齐整,手上还拿着装风流用的象牙雕花折扇,“我镇关侯府可不养打秋风的穷亲戚。”
说着,他摊手,“雀舌二两一盏,钱货两讫。”
王萱儿没能挣脱开怡宁的束缚,上下牙齿咬的紧紧的,龇牙咧嘴:“一盏茶要我二两银子,不如去抢。”
趁着人动不了,阚玉生手上动作极快摸走王萱儿腰间的钱袋,眉头一挑,开玩笑地说:“我可不喝二两银子的破烂。是二两金。让我看看咱们表少爷今天带了几盏茶的钱——”
翻了一下,阚玉生惊呼:“哟,还是贵客呢!”
见人都快被气得背过气了,阚玉生连忙示意怡宁放开她,随后又将钱袋收拾齐整完璧归赵,“说吧,找表哥我有什么事。”
王萱儿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本来是想请你到庄子里去玩的,现在本小姐改主意了。”
阚玉生连连讨饶:“怡宁,快去给表少爷倒茶。安福,你去库里把我准备的东西找出来,给表少爷赔罪。好姐姐,可别把我一个人抛下。”
“油嘴滑舌。怡宁姐先别倒茶了!”王萱儿连忙拦下怡宁,“我找你有正事的。我们得赶在今天城门落锁之前出城。”
“这么着急?”阚玉生正色,“不会是庄子上的出事了?”
王萱儿脸色不太好看,“下面的人传得可邪乎,说是怨鬼索命,不过出事的时候医师正好在场,人算是救回来了。”
“青天白日哪里来得怨鬼?”阚玉生反而松了一口气,“算了,眼见为实。怡宁,帮我准备行李,二夫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我随表少爷去庄子上待几天。”
怡宁到底还是把茶端了上来,见两人已经由站改坐,自觉挪到石凳上,接话:“是。”
“正巧将东西给你,你先回府安置好。”安福刚把镶嵌着珠宝的盒子一端上来,阚玉生就迫不及待地接过,“看看,我给你攒的好东西。以后咱表少爷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王萱儿撇撇嘴,“先别看了,心意我收下,不过这婚事大概率成不了。”
“哦?”院子里人多眼杂,还处处都是眼线,阚玉生倒是没多问,“那我还是先给你收着,安福。”
他低下眉头,没头没脑想这太子不会也搞什么真爱无敌拒绝包办婚姻的戏码吧。
倒不是他胡思乱想,只是这帝王家不知是不是被人诅咒了,每一代都要出几个痴情种。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还曾想要为了一个和亲的公主遣散后宫,最后是皇后母族和太后施压,才险些没让他干出如此荒唐事来。
后来那个公主怎么样了?阚玉生有些愣神。
安福任劳任怨地又将东西收下去。
王萱儿催促:“走吧,侯爷。时间不等人。”
阚小侯爷不急不慢:“等等,我先把药吃了。”
“我看你健康的很,没病吃什么药?”王萱儿一头雾水。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阚玉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拇指尖大的丸子。
“想什么呢。醒酒丸罢了。”阚玉生笑眯眯,仿佛吃下去的不是药,而是什么糖丸之类的东西。
王萱儿看得发愣,“你这瓶子倒是特别。”
“羡慕吧,”阚玉生炫耀似的特地放到她眼前晃晃,“羡慕也换不来。菩萨赏的,千金难求。”
长安的四月,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正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两人骑着马,身后还跟着安福和怡宁等人,最末尾处,跟着个紧赶慢赶才回来的顺喜。
他脸上还带着红痕。出发时怡宁看见,还以为他是被谁欺负了,颇为震惊这长安城内还有人胆大包天敢欺负镇关侯府的人。
小道无人,几人都骑得飞快,根本没料到路上会窜出一辆失控的马车。
马车华贵,阚玉生只看了一眼连忙“吁”得一声停下
身后的人也紧跟着堪堪停下。
见马车侧躺在路中央,王萱儿扯着马头上前几步,“管不管?”
阚玉生低声叹了口气:“只怕是不得不管。”
“嗯?”
阚玉生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本来离得远还看得不太清楚,近了一看,赫然是丞相府那辆。
想到晏六公子那张帅脸,阚小侯爷怎么都做不出来抛下未婚夫跑掉这等绝情之事。
就当是昨天那瓶醒酒药的谢礼吧。
“秦少爷,劳驾,把刀递给我。”他伸手朝王萱儿要。
王萱儿不情不愿地从腰间摸了把刀出来,嘴里还在嘀咕:“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带了匕首。”
阚玉生想着,我还不知道你,手里抓住匕首,用力划开马车上缠得像保鲜膜一样的绸子。
不大的窗口里,露出两张脸来。
一张属于阚小侯爷心心念念的男菩萨晏六公子,此时正白着一张帅脸,连唇色都淡了不少。
而另一张脸是——太子。
阚玉生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未婚夫。”半天,阚小侯爷才憋出一句。
“你未婚夫!”王萱儿下意识回怼,也凑到已经彻底报废的马车前凑热闹,“……不是,还真是我未婚夫。”
两人面面相觑。
半响,王萱儿才道:“我们还能去庄子吗?”
阚玉生拍板:“去!怎么不去!安福,你去扶晏六公子。啧,至于这位——”
他翻身上马,“还是表弟你亲自带着吧。”
马蹄哒哒哒带着人一溜烟地跑了,徒留王萱儿在风中凌乱。
不是,她,太子。
最后脑子里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他俩不熟吧?
只能咬牙将人往马背上一放。
后面那几个下人恐怕都不敢接这差事,只能她自己来。
“你也不怕把太子颠坏了,到时候治你的罪。”王萱儿威胁道。
马背上,太子一颠一颠,毫无意识,看上去颇为可怜。
阚玉生无所谓:“那便扔掉,顺手的事。”反正他想救的人已经救了,剩下那个,活也好,不活也行。
王萱儿一噎:“大逆不道。”
阚小侯爷相当嚣张:“这荒郊野岭,天高皇帝远的,别人上哪知道。”
他仔细打量一眼王萱儿马背上以一种奇怪姿势趴着的太子。
太子年方二十,尚未及冠,据说准备按古制准备婚冠礼。婚礼和及冠礼一起办,不就是刚到法定年龄就结婚,美得这小子。
再仔细打量一下太子的脸。
也算是面如冠玉,一副端庄公子相。不过,怎么这么眼熟。
阚玉生有些疑惑,连路都来不及看,只顾着思考这一分不对劲的地方。
“看路。”一道十分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阚玉生猛然回神,听话地避开了碎石。
是安福马背上的晏青醒了。
他此时形容狼狈,唯独一双眼睛还是亮着的。
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阚玉生猛然想起太子究竟是和谁长得像。
可不就是眼前的晏六公子吗。
不过两人是表兄弟,长得有几分相似之处也是正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