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馆的退房时间来临之前,孟星河又续了三个月房费。
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听完了旅馆前台的三分钟叮嘱,左右是一些不要损坏房间内物品和有问题及时与前台联系的例行话术。
他道了谢,然后扶着旅馆破旧的楼梯把手一步步挪回了房间。
楼梯太过于老旧,以至于他的每一步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这声音一直维持到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躺在了床上。
胃痛真的很折磨人啊......
孟星河迷迷糊糊地想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听到了一道朦胧的声音,“你为什么在这儿?”
这道声音令他局促......
他想起来了,这是夏已深的声音。
7岁的夏已深。
*
“你怎么在这儿啊......”
客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孟星河立刻惊坐在床头,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
推门的人是夏已深,今年刚7岁,比他小两岁。
前阵子他刚被苏阿姨接来这个家,他们已经互相介绍过自己了。
“那我......去哪儿啊?”
他有些忐忑地问道。
他已经没有爷爷奶奶了,家里的亲戚都不想让他借住,这事儿他也是能看得出来的。
难道现在他连夏家的客房也不能待了么?
孟星河这么想着,小鹿般的眼睛已经开始泛了红。
可怔愣在门口的夏已深好像一时没听到孟星河的问话。
他的眼睛突然定在了孟星河的身上,“你在屋里怎么穿裙子啊?”
夏已深不禁疑问,“你们乡下来的小孩儿都这样?”
他好奇的神情让孟星河有些不好意思。
瞬间眼眶里的泪水也止住了......
孟星河说道:“没有,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这上头有她的味道。要不你......”
“要不你闻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他突然想起了厨房里王妈的叮嘱。
在这个家里还是要小心着点,尤其是这位夏家的小少爷,脾气有点怪。
“真的?那你给我闻闻。”
夏已深实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谁知,孟星河一下就笑开了,一双眼睛眯成了弯弯的线。
“好啊。”
一看到孟星河的反应,夏已深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不合适。
对方不过是个来借住的,跟他的身份云泥之别,他怎么能跟对方那么亲密?
看孟星河的笑,心里指不定多么得意呢。
可他转念又一想,他很多同学的家里都住着管家儿子一起学习一起玩,看起来也亲密得很。
他和孟星河好像也差不多......
夏已深想了不少,可好奇心打败了一切,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趴在了孟星河的胸口。
“我闻着好像也没......”
他想说,好像也没什么味道。
可看到孟星河那么期待的眼神,他又把后半句吞回去了。
“我闻着,挺好的。”
他不自然地说道。
既然别人跟自己的住家玩伴关系亲密,那他稍微哄一下好像也无妨。
夏已深这么想着,然后又猛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刘叔在后花园呢,他找你。”
孟星河点了点头,垂眸没有说话。
夏已深又开始好奇了,“刘叔找你,你怎么不去?”
孟星河皱着小小的脸蛋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下去了,说道:“那你出去呀,我要换衣服。”
*
几分钟后,孟星河和夏已深一起来到了后花园。
他一路小跑着跑到了刘叔的身边,“刘叔,是要剪枝儿了么?”
刘叔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总是一板一眼地像他在老家乡下时的校长。
孟星河每次看到他都控制不住地想要积极表现。
“我帮您吧。”
刘叔笑着转过身,“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浇水来着。”
孟星河欣喜道:“好。”
说完后又再次小跑着去拿了浇水壶。
另一边的夏已深,自从刚才跟着来到花园后就端起了一本书坐在了阴凉的树下,可书上写了个什么,他根本没有看进去。
他看到孟星河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又跑了过去,然后再次跑了过来,总是笑嘻嘻地也不闲着。一会帮着浇花一会帮着锄草,刘叔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一身小小的工作服。
“孟......”
夏已深有点犯难。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孟星河,张开了嘴又抿上了。
“哥...哥哥。”
他小声唤了一声。
孟星河又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咋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夏已深把手里的书合上,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开心地跑来跑去?不累么?”
听了这话,孟星河笑盈盈的脸蛋有些僵住了,脸色也顿时煞白。
“你......你不喜欢这样的么?”
他说着说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夏已深有些不解,对方怎么能说哭就哭。
他趁着对方眼泪还没落下来匆忙说道:“没呀,我就是问问。”
孟星河听了这话才稍稍稳定下来,然后垂下了头,小声说道:“因为大家都喜欢那样的呀。”
“之前我借住在亲戚家,我开开心心地帮忙,他们才会给我吃的,我要是害怕躲起来,他们就会生气。”
夏已深愣住了,有些后悔开口问这件事儿。
他早就听妈妈说起过,这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已经没了双亲,去年爷爷奶奶也去世了,只能在亲戚家借住,跟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同学跟小玩伴是怎么相处的,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应对。
只能别别扭扭地说道:“没事,你以后怎么都行。”
“我很多同学都会跟他们家管家的儿子成为玩伴,以后我也会跟你一起玩的,你是我的,不用担心没有饭吃。”
孟星河不懂这两句话什么意思,但大概就是他属于夏已深,以后都会有东西吃的意思。
这是好事!
他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好。”
自那以后,孟星河每天都在客房里盼着学校放学,这样夏已深就能回家来了,可以一起玩。
或者盼着苏姨能早点办好入学的手续,他就能跟夏已深一起上学了。
他趴在窗台上,任夏日燥热的暖风把他吹得脸颊通红,汗水淋漓,也依然开着窗探着头朝外看。
直到学校的放学铃声响起。
他便飞奔到门口,等着那辆熟悉的车驶进夏家别墅。
“夏已深!”
孟星河从门口跑出去迎着那辆车,再跟着车一起跑进别墅里。
“你回来啦!”
他笑着站在车门口等夏已深从车里走出来。
“喏,给你的。”
夏已深一下车就把一个袋子放在了孟星河的手上,“这是校服,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上学了。”
孟星河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怔愣在了原地,“校服呀......”
他还没穿过校服呢,之前总是交不上校服钱。
他有些激动地把校服抱进怀里,“夏已深,谢谢你。”
夏已深看着孟星河的开心心里难免有些得意。
这就好像他给自己的手办配了一个非常精美的包装盒,令人赏心悦目,内心欢喜。
晚上。
夏家门口突然停了几辆车,随后便下来了几个跟夏已深差不多大的小孩儿。
孟星河身上还穿着妈妈的裙子,不敢太靠近窗户以免刮坏了,只能看到那几个人兴冲冲地讨论着什么,然后跟着夏已深一起走了进来。
孟星河知道此时自己不方便出门去看,但好奇心还是让他的耳朵贴近了卧室的门。
“不是刘叔的儿子,是我妈妈朋友的儿子。”
这话是夏已深的声音。
话音刚落,旁边便有其他人起哄,“那带我们去看看呗,就当是提前认识新同学了。”
他们继续说着。
孟星河的耳朵贴在门板上,这些话听了个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人的脚步是冲着自己房间这边来的,但也不敢确信,只是蹲在门口继续听着,雪白的裙子铺了一地。
突然之间,房门被打开,他猛然受到惊吓,一下便蹲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心虚、害怕、担忧、惶恐。
夏已深开了个门缝,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孟星河。
对方满脸惊恐,双手扶着雪白的胸口喘着粗气,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湿润,如小动物一般。
“打开门让我们看看呗,夏已深。”
门外的声音异常清晰。
孟星河这下知道了,这些人确实是来看自己的。
他控制不住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仰视着夏已深。
夏已深愣了一下。
他觉得此刻的孟星河像极了他小时候捉来放在瓶子里的蝴蝶,足够美丽也足够脆弱。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想看他捉到的那只最美丽的蝴蝶,可他全部都拒绝了。
他的东西,怎么能跟别人分享呢。
“他睡了,明天学校见吧。”
他说着就关上了客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