俦与同僚相互敬酒,再饮下一杯后,袍袖袖角被人拉了拉。
他回头看去,妻子钟夫人正端着一盏酒,面色颇有些严肃地看着他,见他回过头,把手中酒樽递给了他。
“夫君,你去向谢侯爷敬杯酒吧。”钟夫人正声道。
钟俦愣了一秒,脸上神色顿时变作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要他去给谢砚深敬酒?!
他好歹差点成了谢砚深的岳丈,说起来也能算得上他半个长辈,虽说他如今官位权势远不及他,但怎么说也没有主动低头的道理。
钟夫人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冷声抛出一个惊雷:
“前段日子,我瞒着你,带芷兰去云山观见了王老太君和谢侯爷,说错话,把他得罪了,你去赔个礼吧。”
钟俦看着眼前的妻子,整个人都呆住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快去吧。”钟夫人轻轻唤醒他。
这三个字像是一巴掌,狠狠打醒了他。
“你这个……”钟俦差点没摔了手上那个酒樽,若不是现在宫宴,他决不能出丑,恐怕已经开始骂娘了。
他当初其实也想重提旧事,让自家女儿和谢砚深再缔婚盟,无奈谢砚深心如冷铁,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甚至有厌恶钟氏的倾向。
钟氏已经经不起太多风浪了,更何况钟芷兰早过了双十年岁,总不能真在谢砚深这棵树上吊死一辈子吧。
他现在在和镇北侯府重新结亲这件事上是完全放弃的态度,不久前还叮嘱了钟夫人把安插在镇北侯府里的那个眼线撤回来,免得日后不小心被查出个什么,镇北侯府肯定记他们一笔。
没想到,没想到!
“你想干什么你!”钟俦咬着牙压低声,双眼几乎要冒出火,
“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再想着镇北侯府,也不准再惯着芷兰,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钟夫人面无表情的垂下眼:“我已经知错了,所以我才来让你去给谢侯爷赔罪,我也教训过芷兰了,让她安心待嫁,别再去想些虚妄的事情。”
钟俦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真的?”
“自然是真的,”钟夫人淡淡说道,“快去吧,敬完这杯,算是替我和芷兰向镇北侯府……赔罪了。”
————
满园笑声中,忽而惊呼乍起。
“呕——”一道剧烈呕吐的声音响了起来。
园中赏灯侧台上,身着三品官员正服的中年男人捂着胸口,吐出的秽物脏了地上一片,他身体极度不适,挥手打落了好几盏宫灯,还有桌上的酒水瓜果。
主台上,平武帝向右侧望过去:“怎么了这是?”
伺候侧台的太监立刻小跑过来:“禀陛下,是钟府的钟俦大人饮了太多烈酒,胃肠不适,犯了呕泄之症。”
“钟大人当时正在给谢侯爷敬酒,侯爷避得快,倒是没被秽物沾染上,只不过钟大人打翻了旁边的宫灯,漏出的火烧到了侯爷的衣袍边角,侯爷请旨,想去更衣。”
“钟俦?”平武帝皱了皱眉。
钟俦是钟老太师的儿子,在他未登基前,曾经入宫给他做过伴读,算起来,是有年少的情谊在的。
“年纪上来了,难免多病。让他下去好好休息,请太医,”平武帝沉吟片刻,说道,“镇北侯也去更衣吧。”
小太监:“是。”
————
东园南。
段素灵带着玉怜脂,小心避开巡逻的禁卫,终于到了南园与东园的交界处。
赵阿京跟在身后,指了指前方:
“东园南,那里就是宫里派给车马停在南园的大臣们休息更衣的地方,我已经按照钟府吩咐传信给程府小姐身边的婢女了。”
玉怜脂望着那处此刻无人,昏暗的小殿:“好啊。”
赵阿京:“我把你们送到这,您也该满意了,章伯还在等着,我得回去了。”
“那你就先回去吧,过会儿再来。”玉怜脂轻声道,“说不准你还能当个功臣呢。”
钟芷兰让程府小姐在谢砚深休息的厢房中埋伏着,便是料定了他会进入厢房之中。
钟芷兰如何未卜先知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谢砚深如果要进入厢房里,左不过就是为了更衣梳洗,醒酒之类的事。
既然要更衣醒酒,衣物和梳洗用的东西又都在赵阿京管的小马车上,谢砚深自然要派贴身随从去取。
冬季外袍披风都厚重,无法随身携带,旧衣换下了最好拿回马车中放着。
谢砚深更衣之后就要立刻回到灯宴上,不能耽搁,随身侍从为了放件衣服在园子两头来回跑也不方便。
届时赵阿京这个管马车的马夫便可以借口说,待主子更衣完,由他将穿过的衣物从厢房拿回马车,跟着一同回到东园南。
然后拿了换下的衣物,躲在殿外等候事发便可。
谢砚深不愿与钟府再结亲,此事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除非……生米煮成熟饭。
九成可能,钟芷兰是要借程亦仙的手对他下药,然后自己渔翁得利。
但想要成事,还得过谢砚深身边防卫那一关,钟芷兰一定想了什么办法去解决谢砚深贴身伺候的人。
到了下药的地步,钟芷兰可谓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谢砚深对这些事当然有防备,但地处行宫,钟芷兰又使的连环计,他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一旦谢砚深中药,孤立无援,“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但听到动静感觉不对冲回来救主”的赵阿京当然就是头等功臣。
玉怜脂看着赵阿京,笑容浅浅,眼睛很亮。
到时候,这位头等功臣,还可以帮她把伏羲香一并下了,比投到谢砚深马车里还稳妥。
赵阿京已经对她发怵得要命,只能警惕地回问:“您什,什么意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
玉怜脂转回头,定定看着不远处的旧殿,慢悠悠细声道:
“你呀,就是我手中打黄雀的弹丸。”
钟芷兰。
那日梅林之内,她亲眼见到她对谢砚深的心意,等了谢砚深这么多年,又费大力气把眼线安插进侯府,这个女人对镇北侯夫人的位置可谓势在必得。
但,她是不会让她得手的。
雪花纷纷而落,远处殿宇似乎有了些动静,但天色暗,看不太清楚,段素灵目力最好,看见两道人影闪进了殿中。
“来了。”她说。
玉怜脂:“程府小姐?”
“应该是。”
如果是谢砚深,殿中烛火不可能不亮。
“好戏要开场了。”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