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信少女的祈祷

当事实的真相被揭开，世界上的人应答的方式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乐于接受既定的答案然后勇往直前，另一类人则会选择一再的逃避，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真相的痛苦远超出了能承受的范围。

预告未来的梦境会产生偏差并非不能接受，令芽也想不通的是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仁王雅治，为什么偏偏是她内心最不希望的人选，每次出现都能轻而易举将她的梦境改变。

说不上来是因为仁王雅治的出现而暂时挽救了香川艾梨让芽也松了口气，还是事与愿违而让此刻的芽也即使不看镜子，约莫也能感到自己要么涨红了一张脸，要么惨白得不太正常，不管是哪副脸庞，她都不愿就这样转过身去面对背后的少年。

于是熠熠生辉的散漫午后旷课时间，留给在学校天台里高度更高的爬梯之上俯看的仁王，最后只有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

毫无形象可言，阵风吹来，把她的裙子吹起一个角，露出与膝盖以下完全不同的奶白肌肤，脑海中随之浮现而出一张不久前在办公室里被拆穿心事的痴呆少女脸庞。

午后不安分的风吹过芽也的裙角，确认了香川艾梨确实正坐在二年B组的教室里上课，没来得及多想返回了自己的教室。

渐渐拼凑出心里的想法和猜测，仁王雅治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莫非仁王雅治也跟她同样有着不可思议的梦境，才会连续预测出香川艾梨的动向而阻断？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仁王雅治确实是造成自己梦境会出声偏差的人，那他会知道吗？

仔细一想，让芽也背脊发凉更感到可怕的是，只有第一天夜里自己梦见了十年后的仁王雅治，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梦见过他，有关于他的动向，梦境里几乎一无所有，可他却能轻易改变她梦境里有关于未来的一切……

‘最后一次，再最后确认一次吧！如果这次仁王雅治会再出现，我就撒手不管！’下定决心的最后一刻，放学的铃声响起，眼神追随着森山老师轻盈的步伐，几乎同一时间，芽也冲出了教室。

迫不及待去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们离开后，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香川艾梨一个人独自坐在教室里，过了好一会儿，连走廊上都不剩一个学生，香川才拿起书包离开教室，她并不是朝着玻璃房的方向走去，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芽也很清楚这点。

‘如果仁王雅治也跟我一样，他会阻止香川的吧…’芽也不禁这样想到，‘只要仁王雅治一出现，我就会马上离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没有，直到香川艾梨站在天台栏杆前，仁王雅治都没出现，香川握着栏杆微微发抖的身影刺得芽也的眼睛发疼，“香川同学！”

终究还是没忍住啊。

没想到会被跟踪的香川在听见自己的声音后身体颤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转过来，看到是芽也后表情微微一愣，但很快表情又没有任何破绽地朝芽也笑着，“你是昨天采访我的,青池…同学？”

“你…”芽也如鲠在喉，想开口解释目前状况的话说不出来，只得憋出一句，“这样做你不会后悔吗？”

听到自己的问题，香川一窒，试探着问，“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我愿意帮你保守你的秘密，”没等香川说完，芽也眼中满是恳求着说道，“你愿意退学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香川朝自己笑着摇了摇头，眼中不知何时积聚的水汽在阳光的照耀下透明得像碎开的玻璃渣，“没用的…”她低喃着垂下了自己的脑袋，“就算退学，也没办法解决问题。”

芽也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香川再次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中充满了决绝，和请求。

香川没想到只见过一次的女生会走到自己跟前来握住自己的手。

名叫青池的女生的手很暖和，在夏末的午后里还带着潮热的湿气，换做平时她一定会很嫌弃，可是此刻她却有点舍不得放开握紧自己的这双手，“谢谢你，不觉得我脏和恶心。”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正准备要做的事，但从她的语气听来，她肯定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的理由了。

“人类这种生物，一直觉得自己有资格说别人，因为他们自己是这么做的，便会要求其他人与其一样，否则就是异类，不能被原谅，”芽也握紧香川的手不愿放开，”但其实活在世上，最没资格的就是任凭自己想象，理所当然地去随意指责评判别人的人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会走到这一步，但我愿意帮你想办法一起度过难关。”

香川放开了芽也的手，芽也看着她轻松地笑了笑，看上去像个孩子无忧无虑，仿佛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是玩个游戏一样，笑容灿烂如白日里的星辰，“谢谢你！可能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知道真实的我的样子之后，还对我的人生没有任何看轻，愿意尊重我的人，不对，其实曾经也有过一个，但被我赶走了…”说到这里，香川的眼泪落了下来，“如果可以的话…”香川害羞地笑起来，“如果不麻烦你的话，可以请偶尔去看看我的奶奶吗…”

大概没料到自己会答应她这种事，香川还想多说些什么，芽也直接开口打断了她，“一点也不麻烦！”

芽也还想说些什么去挽回，“拜托了！”香川朝自己郑重鞠了一躬，拜托偶尔去看看她的奶奶，也拜托成全她吧。

“可以给我十分钟吗？”芽也喉咙哽咽，拼命忍住眼内的湿意，“只要十分钟！从这里走到学校门口离开，大概需要十分钟，至少能不能等我离开学校后你再...”

害怕香川不答应，芽也急得泪水一股脑倾泻而出，“可以的。”香川温柔地安抚她。

得到香川肯定的回答，芽也取下右手上佩戴着的唐老鸭手表给她，“那你一定要遵守住这最后的十分钟。”

芽也孩子气的举动惹笑了香川，她毫不犹豫地戴上了这款略显幼稚搭配着黄绿表带的卡通手表，朝芽也最后挥了挥手，“那么，再见！”戴在她手上的手表镜面和手链上的水晶珠子在阳光下映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一路跑下台阶，只有十分钟，芽也觉得这辈子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用尽全力去奔跑，拉开数学社团教室的门却没找到要找的人，得知野岛今天并没参加社团活动时，一股冷意窜上心间，边跑去玻璃房的途中，想着如果那里也没有野岛的身影，那么这次无论用什么办法，她也会阻止香川艾梨。

芽也第一次惊恐地发现时间流逝原来真的是一秒一分，跑到玻璃房门口时校服早已被汗水沾湿得不成样子，领口处也被不停流下的泪水打湿。

没有，别说是哪里都没有野岛的身影，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失魂落魄了一秒后，芽也重新开始朝着天台跑回去。

心里念叨着来得及，一定来得及，看到前方耷拉着肩膀的身影时，血液霎时沸腾里起来，芽也追赶上去抓住那个人的手。

“青池同学?!”换做任何一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都会像眼前的野岛一样惊讶吧。

“你爱她吗？”

“啊？！”

“我问你！”忍不住放声痛哭，芽也一颤一颤着说，“你爱香川艾梨吗？你对她的爱是真的爱情吗？”

“我当然爱她。”野岛搞不清楚状况，却依然没有一点敷衍地回答自己。

“哪怕她做了不好的事，哪怕她！”即使已经泣不成声，芽也还是努力咽下自己口中的酸涩，决定放手一搏，“哪怕她不是一个你眼中，不是同学们眼中那个循规蹈矩，在玻璃房里跳芭蕾，不是所有人给她定义的单纯少女，你还愿意理解她吗？”

野岛怔住了，像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问他这么个问题，“艾梨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那条手链，不是她为了玩弄你的感情而卖给别人的，哪怕她曾经做过很多不好不尊重玩弄别人感情的事，但她对你的感情，对野岛同学的感情却是认真的，你愿意相信吗？”

见野岛没反应，芽也继续往下说，“昨晚，她把手链又买回来了，从你看见戴着戴那条手链的那个同学的手里买回来，可是因为买回了你送给她的这条手链，香川同学她失去了可以拯救自己的机会。”说到这里，芽也已经顾不上早已泪流满面的自己，“野岛同学，我拜托你，不，我求求你，请你拯救香川同学吧！”

“拯救？青池同学，麻烦你说清楚好吗？”野岛看见芽也惨不忍睹的模样，也有些急了。

“香川同学之所以把你辛苦打工买来的手链卖给别人，是因为她怀孕了，和她相依为命的奶奶一直都只能拿着政府提供的微薄养老金养活两人，根本不可能临时拿出一大笔钱去医院做手术，她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也许是依然舍不得你送给她的礼物，她昨晚把钱又还了回去....”

芽也说出的爆炸性言论显然吓了野岛一大跳，他的瞳孔随着自己每说出一句话越睁越大，着急上头的芽也此刻也没心情猜测野岛真正的心意，她想，如果野岛就此断了对香川同学的爱，那么就由她去拽回香川同学吧，哪怕香川同学最后会接受比死还残酷的世人眼光和唾弃，她也要去拉住她，告诉她，自己愿意陪在她的身边。

“在哪里？！”野岛用力拽住芽也的胳膊，赤红着一双瞳孔，“艾梨她，现在在哪里！”

“天台。”话刚说完，芽也就感觉到野岛从她身边一晃而过，而自己也在反应过来之后快步跟了上去。

五。

后悔吗？香川想着因为不满足于光靠奶奶微薄的养老金生活，高中初始，她都会在夜晚去银座一些允许未成年人陪酒的隐蔽店内赚取零用钱，靠自己的身体。

当初那份对物质的贪恋和欲望害得自己走到这一步，哪怕自己在选择和野岛交往后，只要及时断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她还可以只是那个在玻璃房内只会踮起脚尖旋转无数个漂亮圈圈的高中女生。

四。

香川看着手上戴的水晶手链，她还记得野岛在自己答应和他交往后，他一脸害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样子，“喏，这个给你，就当做是我们第一天的纪念礼物！”

因为经常出入银座商场的关系，香川一眼就能看出盒子里躺着的手链价格不菲，如果不是家里有钱的公子哥，肯定得打上一年半载的工才可能买得下来，但是哪怕家里再有钱，现在的家长也不会一次性给高中生那么多的零用钱，起码在立海大这并不常见。

这也是香川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自己也值得被别人这么小心翼翼地捧在心尖上。

三。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此刻站在这里，香川一点没有埋怨和憎恨，埋怨双亲为什么在抛弃自己后各自组建家庭，憎恨双亲为什么一点抚养费也不给她和奶奶，唯一遗憾的是自己为什么选择了那样一条路去赚取零用钱，其实有更好的选择，去一些正常高中生会去的地方兼职打工赚取不高的时薪，或者干脆做个不虚荣的女生。

二。

说实话，比起每个奢靡的夜晚过后会有一大笔零用钱收入，和野岛西融一起相处的日子更让她开心充实，甚至是青池芽也刚才看着自己的眼神和说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感到温暖，感到自己也是可以这样被人爱着和在意的。

一。

再见了，承载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回忆泡泡在香川艾梨面前一个一个飘过，然后化为乌有，希望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只会在玻璃房内踮起脚尖旋转无数个漂亮圈圈的高中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