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我和之前不一样了,对吗?”竭泽打破了沉默,心底生出的勇气让他/她迈出了这一步,竭泽隐隐预感,这是他/她与山主为数不多的相见了。
如果在最后的时光里错失了交流的机会,那以后一定会后悔终身。
所以竭泽丢掉了少年的骄矜,诚恳道,“我的改变,让您感到陌生了吗?”
“不,我的孩子,永远不会。”山主肯定的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孩子。这一点,纵使大山崩塌,水源流失都改变不了。”
“那为什么要沉默呢?”竭泽说,“如果这是最后的时光,我希望能与您留下珍贵的记忆。这样就算将来我不在了,您想起我的时候,也不会是一片空白。”
“你在这里,我就很满足了。”山主天性淡泊,不善于温情流露,但祂的眼睛却一刻舍不得离开竭泽,“我的孩子,如果我希望你留下,你会留下吗?”
祂在做最后的挽留。
竭泽:“……”
他/她没想到山主会说挽留的话。
在竭泽旧的和新的认知里,能预知未来的存在往往都不会轻易改变事情的存在。竭泽以为,哪怕山主再不舍,也会顺应命运的安排,让他/她走向命定的结局。
山主的挽留像一道惊雷,炸响了竭泽的五脏六腑。竭泽抹去眼角温热的液体,他/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山主对他/她的感情,但他/她的答案偏偏又不是山主想要的。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您。”竭泽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我还是要走。”
竭泽说。
“山主,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也知道,此行山高水险,恐无归期。”
“但我仍要离去。”
“因为我的肉与灵,都在渴望见到更大的世界,都在渴望寻找到我的同类。山主,大仓山很好,您也很好,这里的山民也不都是坏人。如果我一辈子留在这里,我会过得很好。”
“可偏偏,我不是一个安稳的人。”
“从我记事起,我就在不停的思考,思考自己,思考别人,思考外面。我想看外面的世界和大仓山有什么不同,我想知道外面的人和山民有什么不同……我也想去寻找,这个世界上和我一样奇异的人。”
“在大仓山,我见到了自己。”
“但如果永远留在大仓山,我就见不到他人,见不到众生。倘若未来的安稳是靠不见他人换来的,那我只会把自己困在一个角落,一个认为自己是怪种的角落,既见不到自己,也见不到他人。”
“山主,我知道您对我的维护,对我的爱。但我注定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会让您伤心,让您难过……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滚烫的水滴落向地面,途中见到了竭泽的手背,他/她缩了一下手指,眼中却无退却的神色。
山主知道竭泽主意已定,这是命运之中,情感之外的事。山主多希望竭泽能留下来,但祂又知道竭泽必定会离去。
山主养大的每一位山侍都回归了大山的怀抱,唯有竭泽会是个意外。
山主对竭泽的感情复杂得多,祂当然重视他/她,但祂又不得不目送他/她。竭泽这套题目超纲了,山主想做也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我的孩子,我想拥抱你一下。”
最后,山主只能这么说。
“我很乐意。”竭泽站起身,他/她顺着灵脉接近山主。等到了山主的面前,竭泽发现眼前大仓山的神,身形和他/她很相似,并没有想象中的威武雄壮。
“你长大了。”山主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竭泽,曾经瘦小的肉团子长成一位翩翩少年,如何不让祂心生喜悦。
“是啊,我长大了。”竭泽柔和了眉眼,他/她轻轻搭上了山主的肩膀,虚虚地抱住山主。
“如果我不是山主,你就能正常地拥抱我了。”山主能感受到了竭泽的小心克制,无法,祂的身体异于常人,一举一动都与大仓山相连,不过一个简单的拥抱,都要因此慎之又慎。
想亲近的人不能亲近,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我现在就能拥抱您。”竭泽很珍惜现在的时间,“不会有比您更好的山主了,您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一个小小的拥抱,就让我来主动吧。”
“……嗯。”山主轻阖双目,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
山顶凉风习习,清晨的朝阳晕染着远处高耸的山脉,红色的橘色的金色的光在天幕炸开。穿着与山民不同的翩翩少年向远方伸出手,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衫。
竭泽找到山外灵师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你的命刚被山主续上就在山顶上吹风,不怕身体撑不住吗?”山外灵师的身形比竭泽还要纤弱,竭泽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在山顶吹冷风。
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了嫌弃的情绪,竭泽还没看到山外灵师的正脸,就对这个显眼包非常不喜。能不能清楚自己是个病号?生病了就好好待着,干什么到处瞎溜达。
山外灵师转过了身体,霞光在他身侧……停!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形容词?他确实长得不错,但自然景观不用这么夸张的给他打卡吧。
花里胡哨的。
竭泽肉眼可见的嫌弃地退后了好几步。
大有几分“你不要过来啊”的即视感。
山外灵师的动作因竭泽的后退顿了顿,托七彩的霞光所赐,竭泽没看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声音清冷冷的问,“你便是竭泽,山主的山侍?”
“是我。”竭泽抑制住心里诡异的嫌弃和微妙的即视感,道,“你就是那位要和我一起出山的灵师吧,我的名字你听山主提起过,但你的名字……”
是山主没提起过?还是他/她忘记了?
“我名xi…eji…ao。”山外灵师道。
“西郊?”
好怪的名字。
竭泽的眼神更奇怪了。
山外灵师又说了两遍。
“蟹脚?”
“鞋胶?”
“……想是我的名字太过饶舌,不合你大仓山的口音。”
竭泽叫了几遍都是错的,山外灵师也没辙了,他好脾气的笑道,“要不往后你称我一声‘先生’可好,我虚长你几岁,且又是你出山的引路人,‘先生’二字,我勉强当得。”
“先生。”这一句竭泽叫的无比顺口,仿佛练过了千百次般。
竭泽和山外灵师互行了一个礼,算是正式拜会。山外灵师也不急躁,先是问了竭泽身体是否无恙,又问了可要辞别山主,竭泽一一作答完毕后,他才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山侍是否知晓此行的代价?”
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道,“此行路遥遥,山侍若不愿前往,我也可就此留下,等山侍百年之后再行谋算。xiejiao本非此世之人,能有此番机缘已是三生有幸,实在不必拖累山侍,我……”
“这和先生有什么关系?”
竭泽听着听着,忍不住开口反问道。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走与不走,幸与不幸,都该由我自己承受。先生一番好意竭泽心领,但不敢认同。”
“因为这件事只能由我自己决定。”
竭泽听不下去山外灵师的肺腑之言,因为这会让他/她郁闷不已,他/她知道山主和山外灵师的好意,他们不希望他/她出事,他们想替他/她背负责任。
但就是这种无孔不入的好意,让竭泽浑身不自在——他/她是能自主思考的人啊!
为什么不能让他/她自己去选择呢?
谁能一生待在长辈的羽翼下不在成长?谁能一生让别人替他负重前行?
竭泽做不到这份心安理得,所以他/她接过了那颗星辰。
耀眼的金星在竭泽手中闪烁着光辉,晨光被金星掩盖失色,山脉连绵之间,唯有此地熠熠生辉。
竭泽捧出手中的金星。
“先生,我已经选择了它。”
山外灵师久久凝视着金星,而后轻叹一声,“是啊,是你选择了它。”
他好像有些惭愧,“是我魔怔了,从来不是看金星选中了谁,而是看谁选择了它。”
“山侍,是我狭隘了。”
山外灵师歉道得诚恳,竭泽反倒不好意思了,有理行遍天下,他/她刚才打断山外灵师的话属实不算礼貌,山外灵师能不介意还反思自己,已经算个妙人了。
“不光是先生的问题,我也有些激动了。”
竭泽将金星递给山外灵师,让他察看一番。山主刚才将金星交给竭泽时,就叮嘱竭泽务必要让山外灵师掌掌眼。
山主言,金星作为天象划破天际时,烧灼的天外来物会遗留下碎片。多年前,金星降临时,遗留的碎片落在了大仓山,由山主保管。
但大仓山之外,是否有其他碎片,灵异界的灵师对其又是什么态度,山主便不知晓了。
金色的星辰在山外灵师手中分外小巧,山外灵师仔细摩挲一遍,确认此物不错后,交还给竭泽。
“这确实是金星滑落时留下的碎片。”
“你以前也见过金星的碎片吗?”竭泽将金色的星辰小心收好,见山外灵师如此笃定,不由得问。
金星的个中秘辛都是大忌讳,竭泽作为山侍了解到的内容也不一定全面准确。
眼前的山外灵师似乎与金星有几分联系,若是能问到些什么,说不定后面的路会简单上几分。
“见过,”山外灵师颔首道,“若你肯信我,我还能说一句,不只见过。”
不只见过……
“莫非,你曾是金星碎片的拥有者之一?”
竭泽没有金星只能落在大仓山的念头,他/她虽只待在大仓山,却没有当井底之蛙的爱好。
因此对于外面的信息,他/她照收不误,只待往后细细筛选。
“差不多吧,”山外灵师不咸不淡地曝出重磅消息,“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金星的拥有者不止一个。在同一个时间段,有可能出现两个甚至更多的拥有资格的灵师。”
“所以我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竭泽差点跳起来,“如果我不是独一无二的,那我能去找其他的有资格的人,和他们一起去完成金星的使命吗?”
“很遗憾,你最好不要贸然找到他们。”
山外灵师微微摇头,“山侍,不是所有拥有资格的灵师都愿意认识彼此。被金星选中这件事,有的人认为它是荣誉,有的人认为它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灾厄,在不能区分这些人的时候,不要见面反而是件好事。”
“但我们见面了。”竭泽心知山外灵师说的是对的,但他/她正是渴望同类友谊的时候,因此有些不死心,“你没有敌视我。”
“那是因为我快死了,有求于山主,”山外灵师温和地掀开血淋淋的真相。
“山侍,若我健健康康的与你独自见面,我们的相遇绝不会如此平和。灵师间尚有争斗,更何况你与我之间,金星选人没有道理,我们厮杀也不需要道理。世间弱肉强食,你对我有威胁,杀了你就是掐灭危险的最好办法。为了活下去,人能把自己的底线放的无限低。”
山外灵师的话让竭泽心里沉甸甸的,但他/她没有消沉,接受世界的真相是迈出第一步所需要的。
更何况……
“你不是那种人,”竭泽笃定道。
“若你是你说的那种人,山主不会救你。祂曾与人约定,不放山外的灵师进大仓山,既然你能让山主打破誓言,那必然有值得山主打破誓言的价值。我是山主养大的孩子,最清楚山主的秉性。祂会救的人,必然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若你能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我想,山主也不必费心思救你了。”
“……”
短暂的沉默后,山外灵师失笑道,“山侍,你很通透,也很早慧。”
“不然呢?我在你眼里难道是连这个都分不清的蠢人吗?”气氛缓和了,竭泽也玩笑道。
“自然不会。是我心有杂念,以至于面对山侍时,总爱先入为主。”山外灵师眼中有怅然,有遗憾。
“你以前,遇见过和我很像的人吗?”山外灵师一脸“我有故事”的样子让竭泽很好奇,他/她对没听过没见过的事都爱听或看一下。
“遇见过,但还没来得及了解他/她,就错过了。”提到这个话题,山外灵师似是累了一般,找了块石头垫了块布,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