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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府

兰亭别院

北苑

身着碧色衣衫的女使莲步款款，依次托着药盏、香盏、蜜盏从侧门鱼贯而入。这批女使训练有素，一动一静之间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云雀在叶间振翅。

端坐于香案旁的女子挽着妇人发髻，乌黑的发仅由几枚素玉钗点缀。女子容貌清丽，气质端庄典雅，一袭素衫绣有青鸟衔枝的式样，颜色虽素，却不呆板。

“夫人。”

领头的女使名叫素玉，她这轮进府的名字都带个素字。素玉年纪虽不大，但一举一动已有几分端庄，她将近几日的事一一报给眼前的夫人，既不多说一句话，又不少提一个字。

“近几日，那位昏迷的谢公子身子已经见好，府中医师看过了，说这两天就能醒过来。公子的师傅见公子身体好转，态度也好上几分，刚刚我去的时候，他还说要与夫人见上一面，当面感谢。”

“大少爷这几天忙的没合眼，先是族老找他，后又被老爷叫走，这才没来见夫人。我刚去的时候，大少爷才眯了一会。谢公子的师妹谢小姐让我代为转告夫人，大少爷说了，今日晚间便来见夫人，叫夫人别等的心急。”

那被唤夫人的女子转过头来，面色淡淡的，听见亲儿子晚间便来看她，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微微转动身子，倚靠在软榻上。

她将手中香册放下，问坐她对面一心读蛊书的红衫丽人，“你怎么看？”

声音如碎玉投珠，叫人不能忽视。

红衫丽人分了个眼神给素衫女子，“你问我？”

“那是你师弟，我不问你，还能问谁？”素衫女子一一阅过女使手中的器物，确定无误后，往桌上的袖珍鎏金香炉里添了一匙香粉，异香幽幽散出，如空谷幽兰，沁人心脾。

“师弟是我师弟，但他那脾气你也见识过。道谢？别来骂我就不错了。”红衫丽人也看不进书了，她把书撂桌上，一只手揉着额角，“天地良心，我怎么知道山主要的回报那么大，差点把他的宝贝徒弟搭进去。我要是知道，别说提了，就是拿刀割我的喉咙，我也只装哑巴。”

“此事谁也没预料到，你师弟虽忧心徒弟，但过了几日，他也该想明白了其中利害，想必不会为难于你。”素衫女子轻声安慰，她一贯拿这位妹妹没有办法，遇上她，生性自带的冷心冷情似乎都不见了，只一心开解她。

红衫丽人叹道：“我倒宁愿他为难我，那叫谢骄的孩子我也见了，抬进来的时候身上没一块好肉，要不是师弟他来得及时，以谢骄当时的状态……”

怕是性命难保。

“我虽是一番好心，但若谢骄真因此事而亡，同门情谊先不谈，我自己都得找把剑到我师弟面前，自刎谢罪了。”

素衫女子心知一位灵师想要找到合心意的徒弟有多难，因此听了红衫丽人的抱怨，也不能说什么“这不是大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好在红衫丽人性情豁达，并不扭捏，她自觉这件事做的有些欠考虑，虽是好心，但结果反倒更糟。

前几日不敢去见师弟，是知道以师弟的性格多半是要打起来，影响不好。今日师弟的心头宝有了好转迹象，想必心情不错，若是此刻去把矛盾解开，岂不是两相欢宜。

说干就干，红衫丽人一拍大腿，不顾素衫女子的轻咳提醒，嗖的一下跑了出去，三十多岁的人了，比小姑娘都活力。

“简钰，我先去道歉了。等我回来吃晚饭！”

素衫女子，即简钰，见状笑着摇头，无奈道，“多大的人了，还和刚见面时一样。”

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声音归于冰冷，不见半点笑影，“素玉，族老和他找繁华做什么？”

素玉心道果然问了，夫人面冷心热，对大少爷到底是关心的，便道，“族老们找大少爷，是因为前几日的天地异变，大少爷恰好从那个方向回来，族老们想了解详情，便请大少爷过去一叙。”

简钰微微颔首，以示自己能接受这个说法。

“至于老爷，”素玉犹豫了。

简钰知道那个男人什么德行，她不欲为难素玉，只道，“实话实说即可。”

“是，”得了简钰首肯，素玉道，“老爷叫大少爷过去，是为了英少爷。半月前，英少爷在族学里显了一套高超的剑法，恰逢剑阁来的贵客见了，夸赞了两句。老爷听闻，便起了让英少爷去剑阁修习的念头，只是怕夫人不同意，便找上了大少爷，想让大少爷和夫人……和夫人……”

说着说着，素玉都替自家老爷丢人。

夫人对姨娘和英少爷一向宽容大度，衣食住行从不短缺，也不曾刻意将英少爷养废。

姨娘心大，抢在正妻之前生下了庶长子，放在别家，那是立刻便要处死的，哪像夫人菩萨心肠，让他们在宅子里作威作福。

就这样，老爷还看不清局势，糊里糊涂，自觉自己和姨娘庶子委屈可怜。每每自己和夫人夫妻间的事，非要把大少爷掺合进来，也是可怜大少爷，从记事起便被自己的父亲架起来给母亲找不痛快。

要素玉说，大少爷如今和夫人不亲近，糊涂老爷占八成。

简钰闭眼，轻揉眉心。

素玉接着道，“当然，大少爷没答应。我在廊后听得真真的，大少爷说了，‘内宅之事，一切由母亲做主，儿子身为外男，不便插手’。老爷当时听了立刻变了脸色，但大少爷可是半点都没动摇过。”

“夫人，大少爷的心是向着您的。”

简钰手指轻划过红衫丽人撂在香案上的蛊书，指尖碰到“蛊”字时，简钰指尖发力，平整的书面上多了个凹槽。

“他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成算了。”简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素玉，这个月长春斋的香料送去了没有。”

“送过去了，周姨娘特别喜欢那个味道，还让人下次送更多去呢。”素玉答道。

“她每日都用？”

“每日都用，”素玉想了想，道，“倒是英少爷，和周姨娘提过几次，让她不要再用了，但周姨娘一向不听别人的话，英少爷说了几次她也不听，久而久之，英少爷就不管了。”

简钰调香的动作一顿，“说了几次，就不管了？”

“是，不过英少爷也尽了做儿子的本分。”素玉话说的滴水不漏，“夫人，英少爷早些日子就想来给您请安了，前阵子一直忙，现下倒空出来了时间，不知夫人……”

“让他来吧，就现在。”简钰将香匙放回香盒内，香案往后是敞开的大扇门，一湖池水春光艳，简钰看了看天色，给鱼喂了些食，“现下天色尚早，想来他还追得上剑阁的贵客。”

“是。”素玉觉得这样的安排最好不过，英少爷简繁英和他的父亲姨娘不同，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孩子。

在周姨娘没作妖前，每日早晚请安从未断过，与大少爷的关系也颇为和睦——毕竟都是父亲拿捏女人的棋子，同病相怜之下，关系也恶劣不到哪里去。

可惜在周姨娘要死要活的撒泼下，大少爷和英少爷也不再往来了，这几年更是没说过一句话。

简钰撒下大片鱼饵，见鱼儿争食不断，她索性将饵盒推入水中，静静看远处的鱼儿闻食而来。

一只云雀飞到木栏之上，盯着水中的游鱼。

*

兰亭别院

西苑

一树梨花缤纷，幽幽甜香散在院子里，静人心神。

“周师兄，我来了！”还没进门，红衫丽人，即林语槐就兴冲冲朝坐在院子中间喝茶的周白雅招手。

周白雅心里一惊，赶紧给林语槐做了个手势，“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你四师弟听不到？”

林语槐放小了动作幅度，慢慢挪到周白雅身边，小声道，“我听说师弟的心头宝好转了，指不定这两天就醒了，这不是想着他现在可能心情好嘛，想趁着现在跟他好好说合说合，把事情揭过去。”

“别，你等他徒弟谢骄醒了再来，”周白雅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屠他见不得亲近的人出事，当年师傅那一次他就……现在……”

“估计脑子还没转过弯呢。他不清醒，你别往他跟前凑，免得伤了同门情谊，你不好受，他清醒过来也不好受。”

要周白雅说，这件事谁也怪不得。

早在李四屠收谢骄为徒时，这糙汉子就知道谢骄身体亏损的厉害，寿数有限，偏当事人瞒着，当师傅的也不做声，就背地里偷偷想办法。

谢骄和谢袄出去历练，李四屠就拉着他到处寻访灵异界的医师，寻着寻着就到了清净府附近。

两人本没想打扰林语槐，可这丫头虽来往少，但心里记挂他们，路上就把他们堵住了，一来二去的，李四屠就把底给交代了。

林语槐听完整件事的全貌，给李四屠指了条出路——大仓山山主。

大仓山的山主执掌灵脉，灵脉乃承载天地魂灵之所，若能与山主达成交易，换取灵脉一缕，谢骄即刻就有救了。

但山主排斥山外之人，此行或许没有结果，林语槐拦住了恨不得飞过去的李四屠，道，当年师傅去大仓山求问，就被拒之门外，师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四屠还是去了，他说，不管付出什么，也要护住他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