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浔的灵魂偷渡回上界时,被天道的雷罚所击,身受重伤。
雷伤遍布的魂魄,偶然间被引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应浔茫然地睁开眼。
苍穹蔚蓝,云卷云舒。目之所及是缀满粉花的杏林,简洁的石桌与石凳摆放在其中,干净利落一如站在空地的青年。
青年头戴雅致玉冠,宽肩窄腰,三千墨发披在后背,身着朴素的白衣。
他气息平和,普通至极,宛如与四周的花草树林融为一体。若非应浔提醒自己要仔细注意这里唯一一个出现的人,他会不自觉便忽略对方的存在。
忽然,白衣人的气息变了,凌厉冷冽,宛如一把脱去剑鞘的宝剑。
哗啦——
白衣人背对应浔,手执银剑,剑影翩跹,在一块矗立的巨石上随心而动地刻下几个金光熠熠的字,一招一式皆能看出持剑者境界的深厚。
应浔侧目看向那巨石上的字,才发现巨石在此之前已经有了许多剑痕,如今只是在旧的剑痕上增添新的而已。
他并没有在意字迹含义,而是被白衣人遒劲有力的字体所震撼。
善用剑者,哪怕是刻下几个简单的文字,都能带给其他人不一样的领悟。
更遑论是白衣人以凛然剑意写下的字。
应浔自诩这一世的自己勤奋修炼,再靠着前世记忆早早便修到大罗金仙境界,但还是无法看出白衣人的境界,无意间暼了几秒白衣人刻下的字,还险些沉迷入魔。
好在最后应浔悬崖勒马,及时把自己的思维从那字迹上拉回,心头惊骇。
白衣人是准神?亦或是……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神?!
应浔紧紧盯着白衣人的一举一动。
花瓣被清风吹拂而落下,似下了一场粉色的雨,落到白衣人的肩头,唯美得如同画卷。
恍惚间,应浔觉得这人背影眼熟,然而当他疾步到白衣人的身前时,却惊讶了。
他能看得见白衣人如松竹玉立的身影,看得见对方挥剑刻字时的风华无双,却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
白衣人的脸雾蒙蒙的,好似被一层朦胧的轻纱笼罩。
应浔使劲想去窥视他的真容,始终一无所获。他如雾里看花一般,怀疑自己此刻是陷入了什么梦境。
突然,天空飞来一道紫色的身影,落到石桌旁。
来者是一位紫衣男子,温润如玉的脸被人打伤了几个大口子,身体也不能幸免,血渍沁出,显得触目惊心。
他左手执扇,右手抄起桌上的水壶一饮而下,最后才对着白衣人抱怨道:“方才我回来时遇见他了,他见劝我不成,还打我一顿。”
看到紫衣男子的出现,应浔眉头不展,许多疑惑浮上心头。
他并非完全听得见紫衣男子的话语,对方的话在他耳中飘忽不定,时断时续,所以他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应浔侧目看向青年,发现自己能看得清这个男人的脸,而且在青年喝完那壶水后,他脸颊与身上的伤痕顿时消散。
一切都是如此清晰了然。
只是当他望向白衣人时,白衣人的脸依旧模糊不清。
“他仍不死心?”刻完字的白衣人收回佩剑,漫步走到紫衣男子身边。
“自然。他又在闯山脚下的九九八十一道杀戮阵法。我只是路过,都要被迫与他打一场,好在你这仙泉疗伤效果极佳,不然我身上这些伤怕是十天半个月也恢复不了。”
“他还是一样的偏执。”白衣人不置可否地摇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这次闯到第几关了?”
“我路过时,他已经闯到第六十道,不死也会脱层皮。”紫衣男子看向白衣人,颇为好奇道:“你真的决定与他分开了?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们度过几十万个夜晚,积攒的恩情不知凡几,你真的舍得?”
“为何舍不得。”白衣人不紧不慢地坐在石凳上,远远望去粉色的杏花似乎为他铺上一层温柔的色泽,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极为无情:“他借我的手催动浩劫提前现世从而证道,我借他的手斩断最后一缕执念超凡脱俗,自此之后我们再也不欠对方什么。”
紫衣男子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摇,垂眸若有所思道:“这就是修炼到极致的无情道吗,万年的纠缠,说断便断了……纵然当年都是利用与算计,但是在下界人间的那一段日子,总该有过一丝真情在里头吧?”
“可能吧,只是我的执念已被斩断,日后不会对他存有任何感情。”白衣人不欲多说什么,低头从百宝袋里掏出许多东西,应浔一眼便认出是这些是上界稀有珍贵的至宝。
然而白衣人毫不犹豫地把至宝扔到紫衣男子的面前,“稍后你将这些法宝还给他,并转告他,天道已承认离婚之事,让他别再插手我的事情,之前那一次的插手我当作没看见,下不为例。”
紫衣男子左瞧右瞧那些漂浮于眼前的珍贵至宝,感叹道:“对于你们的离婚我深感可惜,不过这是你的选择,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老三一直都不希望你与御凛在一起,若他回来得知此事,怕是要暗地庆祝多日。”
……
二人之间的话在应浔的耳中断断续续,但他已经无心在听。
一开始应浔听到白衣人熟悉的的清冷声音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说的话越多,他便感觉脑中好似降下一道惊雷,让他混沌的思维骤然清醒。
——那位实力深不可测的白衣人,是长珩?!
随着应浔猜测白衣人可能是叶长珩后,那道笼罩在对方面容上的轻纱蓦地散去,如拨云见日一般。
眉若墨画,眸光如水,侧颜线条流畅冷冽,不是叶长珩又是谁?!
“长珩……”应浔不自觉呢喃道,双脚不由自主地踏起,想来到对方面前。
应浔以为白衣人看不见他,毕竟他站在这里这么久,对方没有丝毫动静。
然而在他情不自禁的一声低语后,应浔便看见白衣人似有所感般倏然回头,面上闪过古怪之色,转动的眼睛仿佛在捕捉他在虚空中透明的灵魂。
春日温暖的金光斜照在白衣人秀丽的脸上,却让应浔感到一阵宛如被人抓包的恐慌,令他不由往后踉跄几步。
好在下一瞬,一只鸟儿“噗噗”地从树的枝头飞走,白衣人的注意力被那只鸟儿所吸引,不再看向应浔的方向。
应浔松了一口气,等白衣人离开杏林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何等愚蠢的表现。
我居然会心生惧意?!
应浔咬牙,想跟在白衣人的后面看看对方要做什么,可一道惊雷在耳畔“砰”地响起,之后四周的景色哗啦改变,变幻为浓重晕开的红色。
这是应浔的精神识海。
应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正在沉睡,却无法醒来。
等他想回忆方才见到的一切,却只能想起白衣人就是叶长珩,想起对方收放自如的气息,在没认出对方身份前永远也无法窥视的真容,以及深不可测的境界……
其余的画面,便如同被糊上了白纸一般,不能回忆。
那些未来的具体事情,他无法再次回忆。
“刚才我看到的是未来?是我使用上古秘术之后的未来?”
隐秘的头疼突然似毒虫般啃咬他的神经,令应浔头痛欲裂。
前世的记忆似指尖抓不住的细沙,正要缓慢流失。
应浔拼命回想当初的一切,抵抗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回想与叶长珩相遇时的一点一滴,甚至回想到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时间点——那个碎星谷的夜晚。
在那之后,他在大婚那一日逃婚,触犯族规,然后被关在暗牢里受尽折磨,然后他找遍整个仙魔妖界也找不到叶长珩的身影。
五千年的时光急速飞逝,然而叶长珩却好似失踪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应浔在这五千年里受尽思念的煎熬。
正是因为这个,他才终于舍得使用一个无法估计后果的上古秘术,孤注一掷,想改变过去。
这是他坚持这么久的原因,他一定要得到叶长珩。
应浔偏执的想,未来的叶长珩成为圣神又如何,这一次的叶长珩不过是普通的凡人罢了。哪怕是记忆,他也只是让对方回想起碎星谷那一晚之前的事情,未来成为圣神的事情,叶长珩并没有知道,也没有对应的经验。
一切还来得及。
他还能再次修改叶长珩的记忆。
疼痛忽然停止了,宛如被灵药抚平所有的伤痛,应浔的灵魂陷入安宁,正养精蓄锐,等待不久后的苏醒。
*
飘寒域。
“你身上有惊鸿剑的气息……”白袍老者锐利如鹰眼的双眸锁定这个渡劫期的白衣修士,“你和无痕是什么关系?”
两道无形的白色风刃横在白衣修士的身侧,只要他轻轻一动,便会即刻被斩杀。
然而叶长珩并不害怕,他冷静道:“前辈,晚辈的记忆并不完全,这问题恕晚辈无法回答。”
叶长珩自知以自己目前的实力与这位疑似准神的人对着干无异于以卵击石,看到白袍老者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还是慢条斯理道:“前辈,您方才所说的惊鸿剑确实在我身上,只是我已与此剑结下契约,杀死我或强行解开契约,都会使剑化为齑粉。”
叶长珩的话戳到白袍老者的心坎上,白袍老者并不在意死去了几千年的无痕的事情,他只在意剑。
白袍老者白眉微皱,伸手正欲试试强行夺走惊鸿剑,远方却飞来一道青色的身影,伴随来者动听悦耳的声音:“古老头,既然这位小修士说了惊鸿剑如今的情况,你就带他一起去道神殿呗。”
青光定在半空,原来是一位容貌年轻的青衣妖修,他的后背还扇动着巨大又瑰丽的青蓝色翅膀。青衣妖修居高临下地俯视在场的所有人,对飘寒域中惨绝人寰的血腥漠不关心。
“秦柏策?你来这里做什么?”白袍老者对秦柏策来飘寒域的事情很是不悦。他说过自己解决,但其他合伙人从来不听他的话,总要干涉他的事情,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令他厌恶。
“我们四个人可都在等你的那把钥匙,你弄了这么久还没弄好,作为最关心道神殿情况的人,我当然要来看看。”秦柏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空中还未形成实物的红色漩涡,双手抱胸轻蔑道:“献祭原住民做一把新钥匙看来并不成功,好在这最后一把钥匙终于找到了。”
白袍老者明白最重要的还是道神殿,选择暂时放下偏见,道:“带那个渡劫期小儿去,不算破坏道神殿的规定吧?”
“道神殿并不在乎我们带多少人前去,它的开启方式是五把钥匙以及五位实力接近准神的人,只是这位小修士在开启道神殿后怕是难逃一死咯。”秦柏策看着面色冷静的叶长珩,似笑非笑,不在乎对方听到多少他们之间的聊天。
被秦柏策略有深意的眼神俯视,叶长珩微微低头,佯装服从道:“前辈随意安排就好,晚辈听从前辈的吩咐。”
“可恶——”
起先燕硕想冲向白袍老者,但对方瞬移后竟闪现至白衣修士身边,还将四周的人阻隔在外。他想去营救那个才渡劫期的青年,但身边的朋友拉了他一把。
“坏老头的目的好像是白衣青年身上的剑。”朋友拦住燕硕冲动的步伐,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白袍老者那边的情况,提议道:“如果青年和他们走了,坏老头被吸引了注意力,应该就不会打我们的主意。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并不是坏老头的对手……”
燕硕不甘心地咬牙:“可是那个青年……”
“说不定那个被玄衣人带来的奇怪青年才是我们飘寒域这次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呢?”朋友猛地提高音量,转头凝视燕硕,“虽然他会炼丹,但他只是陌生人,我们最重要的还是守护我们的族人……万一你冲上去激怒了坏老头,那该如何?”
“……”
燕硕缄默了。
等他在抬头时,白袍老者、青衣妖修和青年已经消失在飘寒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