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如期到来了,她拿走了布娃娃,捞空了口袋,零零总总给了叶南泉13元。
叶南泉关闭了店门,他已经困得不行,关了店门,摇摇晃晃地上了楼,趴在床上,将五官埋入被子。沉沉睡去。
高三窗外的光总是那么明亮,就算是在晚上。
一点点月光,也能挂在树梢上,照亮叶面。细支上的小虫叫嚣着,看不到的蛐蛐在井盖底面躲藏着。
远处的建设工地上,吊桥上挂了小彩灯,描绘着四周云的形状。彩灯的颜色总是明艳的,但叶南泉觉得相比于月光,还是月光更甚一点。
他因为晚到,又因为这久的表现,而被罚写检讨。
是夏青庭把他从被动的一点点愧疚中拉出来。
“老师,数学老师找一下叶南泉。”
此刻站在门外的人敲了敲门,站得直直的,声音大方,一看就是个三好学生的模样,可是不是。那是打架的夏青庭。
叶南泉没有管讲台上的老师,朝着门外的人走了出去,他知道一定不是数学老师找他。
待他出去,他们二人一致地转向了数学老师办公室的方向,朝前走,又一致地右转下了楼梯。
“我不想看书了,这不是我的任务。”夏青庭先开口了。
楼梯上的灯是声控灯,夏青庭的声音极为轻巧,无法将灯叫亮。
他们在黑暗中穿梭。叶南泉看不太清,他靠着墙走,走的慢些。
不知走到几楼,叶南泉突然看到面前伸出一只手,挡住了他看楼梯的视线。
他停下来,朝前看了看,夏青庭在自己下面几阶台阶处中间停住了,将手伸向自己,手松弛却有力,手掌向上,微微弯曲。这明显是让拉住手。
是的,高三的光总是那么明亮,一点点也能控制住他的视线,牵扯住他的内心。
叶南泉握住了那只手。
或许是出于光线的原因,迷惑了他本就集中于下楼梯的头脑;又或许是太久也没有以这样一个姿势出现的一只手出现在面前,让他忘却了拉手的含义,他想都没想,握住了那只手。
然后有一股力量让他看清了脚下的一切,让他快速穿过这片黑暗。
夏青庭的手温度刚刚好,他的指腹不敢动,紧贴着刚开始贴上的纹路,又好像是自己的指纹粗糙,他分不清。
他此时能分清的,只有骨头在皮囊下的耸动踪迹。
自己的内心一瞬间被剥得□□,他太久没有这样安心的肢体接触了,所以才会感觉心要跳出来。
“我们去哪里?”叶南泉问。他能听到自己声音弱了下来,即使强镇着,还是微微发抖。
“去音乐教室。那里不会有人。”
叶南泉不记得这个地方。他的记忆中,自己从未进去过。
“在哪?”
“跟着我就行。”
他们二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起来。是夏青庭,夏青庭没有放开他的手,开始拉着他跑起来。
衣服嚓嚓地擦着,昏黄的路灯,树叶咔咔地在地上翻滚,他们经过篮球场,经过操场,经过长长的走廊。
此刻,他们只是他们,不需要去考虑任何东西,不需要去了解对方。
风划过脸颊,和学校外车轮划过地面的声音很像。不知哪里传来了井盖被车轮碾过的“隆隆”声。
脚步停了。
叶南泉突然感到手心可以感受到风了,变凉了。就是一瞬间的事。夏青庭放开了他的手,很自然。
可他竟生出了留恋之心。
叶南泉开始在心里谴责自己,大概是传输着实在不该这样的想法。
将音乐教室的门推开,发出长长“吱——”一声。
门槛后的木板翘着,踩到上面,咯吱的响声响起。
教室一进去就是一架钢琴,琴架上放着一曲名为《春光无限好》的曲谱,用透明胶布将纸粘贴起来,上面用红笔做了笔记。
钢琴后面靠墙处放了一把吉他,还有一些堆起来的看着更像是舞蹈教室中应该出现的花边扇子。
教室另一大半布满了桌椅,木制的。走进还有一丝淡淡的墨臭味。
叶南泉随意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去。
夏青庭坐在了他的前面。
没有转头,但是说到:“你不怕吗?”
“怕什么?”叶南泉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以及后脖。
“老师?”夏青庭回答。
“我不怕老师。”过了两秒又回答道,“这是假话。
比起老师,我更害怕你。”
“我也怕你。”前座的声音传来。
“你怕我什么?”
“我现在可是在上班,你就相当于我的顾客。”
“这是怎样一个职业?”
“拿不到工资的职业。”
“那你怕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缓缓站起来,坐在了叶南泉座位旁边的桌子上。“我怕你离开。”
叶南泉没有多想,他只觉得是因为绘梦人的特性,必须要负责好自己找到“茴”这样的原因。
但却看到对方悲伤的眼神。
夏青庭坐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眼睛,与自己对视着。
那双温柔的眼睛,叶南泉才发现,悲伤此刻竟不再压制,从其中溢出。像一弯明月,又像一颗美玉,更像是因为得不到明月,只能将美玉打造成明月,作为代替。
一瞬间,世间所有的花瓣都像突然落了下来,有一部分落在了泉水中,被水底的鱼啄走;有一部分落在了硬邦邦的地面上,风会带他们去流浪。
所有的诗,也不存在于书本上,他们汇成一股水墨,又或是许多只彩笔,于是诗开始创造。
他不解这个眼神,于是问:“为什么?”
叶南泉莫名想起了那场大雪,自己抱着一个不知道的人哭诉。他好像从对方的眼神中知道了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你害怕我离开?”
晚自习的学校此时是如此安静,安静得如此可怕。突然这一刻,没有了风声,没有了井盖声,没有了衣服擦动声,他在等待一个回答——也许是在等风重新响起。
突然,有手电筒的灯光在窗外晃过。
夏青庭从桌子上下来,又拉住了叶南泉的手,“保安来关门了。”,便拉着他往后排躲去。
叶南泉反应不过来,更没能一下子想到为什么不是出教室,而是去后排躲着的原因。只是任旁边的人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自己尽力把身体压到最低。
他听到了按灯的声音,教室黑了下来,“吱——当啷”门也关起来了,随后传来钥匙扭动声。保安都没有问一句有没有人。
叶南泉想站起来,被夏青庭用手往下拉住了。
“他会经过窗子外面。”
“当!”夏青庭刚说完,侧墙便传来关窗子的声音。
不过很快,保安就关完窗走远了。
但夏青庭还拉着自己。他并不排斥。
叶南泉想看看夏青庭是什么表情,但他不敢再转头看对方,便一动不动,等待着夏青庭先开口。
“你不会离开吗?”夏青庭问。
他转过头去——那悲伤,那在黑暗中发着光的眼睛,不是单纯的悲伤,和他一样,像在确认着什么东西。
“你保证你不会离开吗?”
对方又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他感到这个问题,已经超脱于简单的负责关系了。
是自己忘了什么东西,忽略了什么线索吗?
他才发现,窗外昏黄的灯光撒了一缕进来,落到了夏青庭头上。他是可以看清面前人的脸的,只是那双眼睛,让他忽视了其他存在的亮光。
一个温柔的人,此刻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悲伤溢过了温柔。
叶南泉不知道夏青庭为什么会这样问,但此刻,他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眼神。
所以他主动把手伸过去,牢牢抓住了夏青庭的手。
开口道:“我保证我不会。”
这是第一次,叶南泉主动抓住一样东西,与他人主动有了肢体接触。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他再次有了与林清淮接触时同样的感觉——不需要说话,不需要眼神,对方可以明白自己的任何意思。
夏青庭的面庞被昏黄的路灯光线所笼罩,模糊了叶南泉的脑子,他开始莫名有了一种认识这张脸很多年的幻觉,他好像忘了什么。
但又同时清醒了半分。他赶忙放开了夏青庭的手,一点都不自然。
“好。”对面人嘴角微扬,总算压下一点悲伤,嘴皮翘起几片,泛白。
叶南泉站了起来,去扒了扒窗户。
“从里面打不开的,锁纽在外面。”
“那我们……”
“我们今晚只能在教室了。你也可以选择醒过来。”夏青庭答道。
“那你呢?”
“我等着你回来。”
“我现在睡着的可能性可是比醒过来的可能性大。”叶南泉说完,打了个哈欠,他的确是感到些许困意。于是趴在桌子上,等待着睡眠的到来,即使知道会进入梦中梦。
夏青庭仍在后排,但不知什么时候,大概眼睛还未闭严,叶南泉从缝中窥到了对方的脸,又是那个表情,为什么要悲伤地看着自己?
直到一切陷入黑暗。
叶南泉不知道自己在哪,只是看见自己在疯狂地拍打着头顶上方的遮盖物,四周都是黑的。
随后反应过来脚上传来的流动与冰冷——双脚一定是浸在水中。
他看见自己弯下了腰,用手去触摸流动的水,然后闻了闻,一股骚臭味,像是动物的尿液与粪便的混合。
之后,他不再拍打,只是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但是谢谢你。”
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用废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谢!”
“你都要死了的人了!”
又传来一阵摇滚乐旋律。叶南泉听到了头顶上踩踏木地板的脚步,只有一个人,旋转舞蹈着。
叶南泉往墙上靠去,踩到了空心的管,材料像是橡胶。他并没有多管。
他就靠着墙,一动不动。
直到上面的声音传来:“你不知道吧!我铺垫前面几个人,把自己塑造成随机性连环杀人犯,就是为了你啊!你是最后一个。”
叶南泉问:“谢谢你大费周章地要杀我。”
“谢谢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只会说谢谢,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声音逐渐逼近,他能感觉到对方蹲了下来,然后趴下,嘴巴贴近了头顶的地面。
“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和我一样,都不存在。而你却拥有了爱。”
“我拥有了爱?
爱也不是实体啊,若是你说那样。”
“闭嘴!”上面的人开始拍打地板。
我们明明一模一样的,你不应该拥有爱!你凭什么拥有爱!”
“你了解我?”叶南泉问。他觉得自己越发冷静了。
“当然!”对方也突然冷静下来,不再暴怒。“我了解你的每一分每一寸,我还知道你的背部有几颗痣。”
叶南泉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与好奇。他回答:“你背部没有痣。我也知道。”
上面的人又开始暴怒,大喊道:“你说错了!根本不可能!我背上的痣和你一样多!”
又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错了!”
“所以你只是在模仿我。对吗?”叶南泉越发冷静。
“闭嘴!闭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在模仿我吧!”
“难道你爱我?”
上面的脚步声更乱了,突然传来杯子击碎的声音,还有人叫喊的声音。
叶南泉看不见上面发生了什么,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视觉中的自己的脸上同时也出现了笑容。
“所以你说的我拥有了爱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
这是什么名字,好熟悉,他一定知道,可是他忘了,与之前的梦一样,是同一个人,他忘了。
“他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是骄傲啊,不存在的人果然不配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