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赖!”
“大姚耍赖!”
哄声一片。
“不玩了!”
“走走走!”
牌被摔到桌子上,一片片分离开。
只留下叫大姚的男孩,和夏青庭。
“呜,呜呜呜呜……”
不可理解,为何大姚哭得如此伤心。
“没事儿,他们只是说说而已。”他走到旁边,拍了拍哭耸的背,安慰,“不要哭了。”
大姚哭得更用力。
“他们都不要我……呜……”断断续续。
他继续抚着对方的背,抬头往前看看,伙伴们都已离去。“没事的,没事的。”
“我哪里有错了……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你没有错,只是他们觉得耍赖不对。”
小小的孩子,十五岁的年纪,在安慰另一个小小的同龄的孩子。
“但是没人要我……呜……”
“怎么会呢?我不是在你旁边吗?”
其实,他在刚刚别人喊骂,才知道哭的男孩叫大姚。
夏青庭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在小小的年纪压制得住自己的情感,又去控制着别人的情感。
泪眼汪汪,多了一丝信任,许多糊涂。
“我父母不来接我了,可我根本不敢一个人回家。”
夏青庭笑了笑,声音更温柔了,像一个大人,“没事的,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以为男孩的父母去世了,那是他首先想到的答案。
猜疑的眼神被容纳到越来越大的眼睛中,信任全无。“你在说什么?”
小小的他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哭泣的男孩,有着幸福完整的家庭,那也正是他哭泣的原因。
大姚可以无端哭闹,因为大姚的年龄正是耍赖正当的年纪。
他冷了脸下来,不再去装作任何模样,挥手打去还在呜嚎的男孩的男孩脸上。“你不该耍赖,这是你的错。”不管不顾,向刚刚离去踪迹的反方向离去。
可惜哭泣的男孩不会知道,打他的人经历了什么,更不会反省自己的过错,只会记这个巴掌一辈子,甚至在未来的某天生恨。
夏青庭不明白。
自他记事起,就只有外婆。看着来往的中年男女。他没有父母的概念。
有一天,外婆突然死了。他去到了一个红房子。不愁吃穿。
再后来,他被一个中年女人带走了。那个女人告诉他,从第一天见面就告诉他:我是你的妈妈。
后来女人也死了,他才明白,那是他的养母。红红高高的房子是孤儿院。
养母有着一间小房子,在那里,他不需要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不需要去关注和回应什么。他只需要接受养母的关怀。
妈妈把他送到了学校,比小房子大,比孤儿院小。
他知道养母的概念,就是在这里知道的。
同龄的孩子嘲笑他,说他是捡来的。
他打架。知道了要好好保护自己。
“妈妈,你不是我真正的妈妈吗?”
母亲一把抱住他,颤抖着声音,“怎么会?你叫我妈妈,我就是你真正的妈妈。
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橙色闪亮的衣服,像星星一样,不,比星星还要亮,像闪光灯,他窝在这样的光明的怀里。
“今天怎么样?开不开心?”
妈妈骑着单车来接他,他把脸侧靠在妈妈的腰上,环抱着暖暖的腰腹,即使被衣物阻拦。
他用脚滑着地,推动单车的行走,以为能让妈妈骑得轻松点,“我会背乘法表了!”
“二二得四吗?三七二十四。”
“是三七二十一!”夏青庭大声反驳。
“三七二十一吗?哈哈哈,儿子,你背下我也学学。”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二三得六……四四十六……九九八十一……九十九十,十十一百。”最后两句是他编的。
“那十一一十呢?”
“没有十一一十了,妈妈。”
“没有了吗?我还以为还有呢!”
“没有啦!”他把脚抬到踏板上,不再蹬地。左侧的单车掠过,连影子也没有留下。城市无数的踪影里,也曾有他们的瞬间。
是的,五年级的时候,自称“妈妈”的女人死了。是在接他的路上被车撞死的,车主肇事逃逸了。不过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从来不认识的亲戚找上了他,告诉了夏青庭这个事实,并收养了他。
在夏青庭的印象里,母亲温柔又好看,微胖的脸颊,笑起来还有酒窝。他从未因为半张烧焦的脸嫌弃过母亲,只是对此感到奇怪和好奇。
“你妈是女巫。”
“你是你妈从垃圾桶捡的。”
“……”
“我不是!”他反驳那些声音,曾让他无比烦躁而信以为真的声音。
“那你怎么没有爸爸?”
……
“妈妈,我没有爸爸吗?”他又去问。那个时候,他没有亲生与抱养的概念。
“有的孩子是小天使,小天使只有妈妈。你就是上帝赐给我的小天使啊。”
在外婆死去的那些日子,他一度认为自己被抛弃了。
小小的窗台,飞进一只小鸟,那时养母刚刚把他领回家。
鸟儿到处乱撞,撞的玻璃咚咚,出不去,又在屋子里盘旋几圈。
大片大片的云雾跟着鸟进了窗,越来越多,撑满了房间,令人窒息。墙面越来越近,向中心挤。到处都是杂物。窄窄的床像蛋糕一样,被切得零零碎碎,四处都是。心脏,长在眼球里。胃,要被吐出来。人在不停地旋转。
夏青庭抓起枕头,打落了鸟。
女人刚好进来看到。
拿起枕头,小鸟一动不动,紧闭眼睛,瘫倒在地上。
“不可以这样!”女人捧起了鸟,吹了吹鸟的羽毛,鸟竟抖了抖毛,啄了啄毛,蹲在手上。“还好,还好。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他呆呆地抓着枕头,看到被捧到眼前的大眼睛,纯洁地眨着。还有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是不是?你摸摸它。”
女人的话,像有魔力一样,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地点上了鸟的脑袋。
“是不是很可爱?”
小鸟站了起来,抖抖尾巴,落了一泡屎在手心。“啊!看来还是个调皮的孩子呢!”女人竟然没有撒开手,把鸟端送到了窗外,鸟飞远了。
然后,又覆到了他的头上,还好他一躲,“噢哈哈哈哈对不起孩子,妈妈忘了。”于是又绕到口袋里抽了张纸,擦了擦手。
夏青庭不解。
“空间虽然小,但你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女人开始收拾那些杂物,把枕头摆正,又去试着摸他的头。这次,他没有躲,可女人却用假动作闪开了。
……
“这是你的房间,你以后跟我们住一起。”
他搬到了别墅里,一家丁克的有钱亲戚的家。
“怎么了,你想要什么你就说?”他叫女主人“阿姨”,“阿姨,没有,初三了,学校强制每个人住校,我就不回来了。”
比起养母,阿姨高高的,瘦瘦的,看起来雷厉风行,专门有一大间房间用来做陶艺,那是她的爱好。
有的时候,会在里面待一天。
亲戚对他很好,但始终具有距离感,他们只是把夏青庭看作“人”来看待,物质上支持他所有,关心他所有,可是却仍旧冷漠。
他在这里,压制着所有的孤独感。自从住校,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就算是节假日。他只是接受着对方义务上的金钱支持。
就这样,经历了无数次愧疚与离别的小小孩子,在巨大的孤独感下成长。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夏青庭曾经自卑,无所适从,懦弱。又遇见善良,拥抱亲情,而被治愈。但他却永远没有真诚主动去追求什么,并向前走一步过。被抛弃的想法始终包裹着他,虚伪与胆小才是他的本色。他擅长伪装。而万分孤独的人,才会不自觉伪装。他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融入社会。
“如果钱不够,你就回来拿,这是我们唯一能帮你的,夏青庭。”
小小年纪,夏青庭不得不被迫成熟。他感谢亲戚的支持与帮助,藏匿着本该张扬肆意的青春,躲藏起来。
可是,他遇见了叶南泉。
黑暗的地下停车场,他看得清那个少年。漂亮的少年,在那一瞬间成为了他所有的目标。
这是初三。
在别人为了中考考个好高中而努力时,他在思考下一秒要作出什么姿态,而使伪装成为习惯,这是他的目标。
他看不清前方,他要揣测别人的心理,揣测别人仍未说出的话,摇摇晃晃。
而那个少年,安静得可怕,能让他忘了所有,卸下所有。好像是吸收了周围所有的气,所以他再也无法听到什么了。
“怎么了?”
体育课结束集合的时候,阿胖扭头问他。
他才发现自己失神了。
“吃什么?我在想等下去吃什么?”他回答。
“你饿了?”
“是有点。”
“那解散我陪你去买你喜欢吃的炸洋芋呗,正好我也馋了。”
他哪里喜欢吃什么炸洋芋?只是因为阿胖喜欢,所以他装作喜欢的模样。“好啊,你咋知道我想吃什么。”他假装笑起来。
“我说下课了吗?”前面穿来声音,“站在最后一排那两个,你们笑什么?”体育老师在骂喊。“其他人可以走了!你们留下!”
他看向阿胖,哪里还敢说话,立马瘪上了嘴,但是还是传来声音,“完了,吃不着了。”
于是,夏青庭学着阿胖的模样,和其他所有被老师骂的学生一样,严肃起来。
等到所有学生走完,老师才让他们走。
确实买不到洋芋了,不过恰好合了夏青庭的意,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能轻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