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用始皇帝巨像左眼充当落地窗的铜宫里,囚徒和皇帝这对同父兄弟,继续讨论着门内秘传和门外次经的关系。
“根据希伯来圣经《塔纳赫》,”帕萨斯继续沉浸在回忆之中,“摩西本人病死在西奈沙漠,然后流浪的希伯来人才进入迦南地,开始了堪称血腥的征服过程。”
“朕当时就想,”三世皇帝加上了自己的评论,“如果圣人摩西一直率领希伯来人进入迦南地,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城邦被毁灭、那么多土著人被屠杀吧!”
“病死?”胡亥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好笑,“《次经》里面竟然说文子是病死的?”
“那么,”帕萨斯举目望着弟弟,“神秘的《喀巴拉》是如何介绍文子也就是周文王的结局呢?”
“被杀了!”胡亥目光如炬,断然回道,“在白天滚烫、夜里冰冷、寸草不生的沙漠中,活活饿死了!”
“什么?”三世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拯救万民于水火的文子,被他亲手选拔的炎黄裔子杀害了?”
“因为到最后,”胡亥解释说,“无论是神职阶层还是普通的西征者,都觉得文子太过于理想主义了。他老人家关于用文明教化迦南的主张完全是痴人说梦!”
“这群经历了惨烈商周大战的劫后余生认识到,”囚徒继续道,“征服土地的唯一方式,就是结束抵抗者的性命,夺尽其财产,使其断子绝孙,令其亲属痛哭,再霸占其妻女!”
“朕再确认一次,”三世皇帝陛下睁大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根据月氏人的秘传《喀巴拉》,文子,也就是周文王,也对应了希伯来圣经所谓的摩西,在率领大军西行路上被自己人杀害了?”
胆子跟身躯一样肥的铜宫之囚,仿佛是觉得陛下太过大惊小怪;
便趁对方说话功夫又吃喝一番,然后用一个文言文的单字肯定道:
“然!”
“动机就是,”帕萨斯转着如珠般的大眼睛思忖道,“远征者们认为文子所主张的和平教化太理想主义,而是坚持要用战争暴力征服迦南之地?”
“然!”胡亥又说出了文言文的肯定词。
“当然,”囚徒找补道,“文子的真正结局绝不会被公之于众,只在《喀巴拉》中被记录了下来。”
“你不是说过,”陛下还是不敢相信对方所说,“西征的炎黄裔子都是被大邑商压迫的各部落青年,是文子一手将他们解救的吗?”
“为什么,”帕萨斯不解地问,“这些受到伤害的人们,要举刀向更弱者呢?”
“甚至,”他觉得这事情不可思议,“因为嫌碍事,就把解放他们的恩人给忘恩负义地除掉了!”
“大概是因为,”胡亥对他的皇兄解释说,“文子这个人,过于高尚了,高尚到了自大的地步。他盲目地相信,这群被他解救的奴隶们能够对其言听计从,而他能够驾驭这群一心想要找回心理平衡的复仇者!”
皇帝陛下无言以应,胡亥便继续讲起来。
“周文王被秘密杀害之后,”铜宫之囚说,“他的尸骨还被炎黄裔子们厚葬在营地的‘圣幕’之下,大部队通过传送门抵达迦南之后,一部分老弱病残留下来为周文王守陵,在葱岭东麓就地筑起了一座‘圣城’。”
“数百年过去了,”胡亥把话说完,“‘圣城’这两个字在当地人的语言里演变为‘疏勒城’。但是城中的僧侣和俗众仍然牢记着自己是‘炎黄裔子’,仍旧延续着某些古老且隐秘的仪式……”
“什么仪式?”一旁听得仔细的帕萨斯迫不及待催促道,“说具体点!”
铜宫之囚邪魅一笑,继续娓娓道来:
在每个月的朔日,当一轮新月紧贴着太阳升落,疏勒城的祭司们便要赶着百姓进贡的羔羊,出西城门,进入雪山之中;
跋涉一昼夜后,抵达黑水之湖,并在双树的照耀下举行献祭仪式:
在大祭司的唱诵之下,助手们协力将咩咩叫唤的羔羊投入那黑色的湖水,然后看着活畜在短暂挣扎后碎散为一团稀糊糊。
这个仪式的用意有三:
纪念炎黄裔子在湖边踏上西征之旅;
用羔羊的牺牲象征人间罪过的救赎,所谓“替罪羊”;
还有就是,这是黑水之湖存在的必需。
因为,暴漏在空气中,那黑水的生命会随时间流逝而衰减,必须分解活肉来完成自我修复。
并不担心不怀好意者会闯入雪山,找到世所仅存的双树。
因为有四头异兽把守着黑湖周围的地带。
它们的食物,恰恰是每月的牺牲被黑水吸取精华之后化为的黄色脓汤。
如果有献祭队伍之外的人员靠近,就会被立即逮住,投黑湖之中,被消化掉……
“我想,”胡亥说着就望向自己的兄长,“遭受这种惨烈死法的,有陛下的兵士!”
帕萨斯又是猛然一惊,心想这家伙又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根本没有通报给他的军国机密。
但是转念一想:胡亥想必不知悉具体的情形,而只知道蒙恬大将已经控制了疏勒城,也必定派兵深入雪山巡逻,因此必定遭遇了异兽的袭击和怪湖的吞噬。
“朕的这个十八幼弟啊,”三世皇帝暗自叹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既狡猾又聪明!”
沉思着,帕萨斯透露了二十多年前,蒙恬大将随运送武器装备的龙车亲自进京,并向登基不久的三世皇帝所汇报的特殊军情。
“我军占领了疏勒城之后不久,”皇帝陛下讲述道,“就开始出现牲畜连夜丢失的情况。发展到最后,人也开始失踪了。”
“当地百姓说,”帕萨斯继续,“这是因为一月一度深入雪山的献祭中止了。蒙将军不信邪,便派他的山地营驾者最新发明的自行角车,驶入狂风飞雪的深山,一探究竟。”
“后来据幸存者们讲述,”陛下说,“山地营派去执行任务的十几辆越野角车全都在大雪山中抛锚了。位于车头水箱之中驱动四轮的双锥无竭轮纷纷莫名其妙地就不转了。无奈,这些方阵士便只好回到旧时代的做法,骑上骏马继续在山地巡视。 ”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为接下来的惨痛事件做好心理准备。
“数天后,”他讲道,“只有山地营的千夫长和一名百夫长爬着回到军区大营,惊魂未定。”
“那名外族军官反复讲,”帕萨斯继续,“他们抵达了鬼门关,连人带马被有三只头的冥府守门狗‘刻耳柏洛斯’攫住,然后抛入冥河的波涛里,嘶喊间碎为齑粉。”
“秦人长官则纠正说,”陛下继续透露,“袭击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刻耳柏洛斯,而是中原传说中长了九个人面头颅的‘开明兽’。因为,开明兽守卫的正是黑色湖水中那株《山海经》所谓‘青叶赤花、光茫下照’的‘天葱’,葱岭因此得名。”
“朕当年听蒙将军汇报时就揣测,”他接着说,“两名幸存者看到的必定是同一批奇物,但因为各自的文化背景不同,便有了各自的表述……”
陛下顿了顿,把话说完:“从那以后,疏勒百姓恢复了每月的献祭,赶着牛羊进入雪山,三天后空手而归。夜袭也便停止了。从葱岭至天山的秦荒北线,全都纳入军管,平民不得入内。”
“三只头的刻耳柏洛斯?”胡亥咂摸着,“哈!这真是一个再恰当不过的类比。不过,根据曾国神学家所翻译的华文版《喀巴拉》,守卫黑湖的异兽还真就叫做‘开明兽’。只不过它们其实并非长了九个人面头颅,而是在虎豹的身躯上长了一张人脸——却拥有一百双眼睛!”
帕萨斯很想继续问一下这四头神奇动物的来历,但他今天想从胡亥口中撬出来的秘辛实在是汗牛充栋,只能逐条逐项地提问。
“如果说开明兽会攻击擅自闯入者,”帕萨斯眉头紧锁道,“那么军用角车为什么会在雪山中抛锚呢?”
“很简单,”胡亥答道,“我军战车所用的无竭轮,就是从双树之园中结出来的。因此,也会被黑湖中那株仅存的双树在一定距离内关闭掉。”
“但是,”陛下马上想到一起类似的事件,“五年前,两架维摩纳在飞越息壁的一刹那失去了联系。它们又是被何方神圣关闭的?”
“是被封在山下的‘天柱’,”胡亥简略地回答,”我的陛下,”
“新名词,新名词,又是新名词!”帕萨斯捂着发热的脑袋。
而罗穆斯到访后就一直没有剪发的他,一头棕卷已经长到了耳根。
神州大地的秘密,怕是跟陛下这头浓密的头发还要繁复吧!
“说起无竭轮,”陛下换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朕一直想问你:始皇帝三十六年岁末的那场对于胡蜂状‘站乘’的试车,你胡亥是故意装病不参加、然后委托赵高代为出席的,是吧?”
“从《喀巴拉》里,”帕萨斯瞪着自己的幼弟,“你得知了实验的危险:如果单圆锥的无竭轮被除去外壳又挂了最高档,那么其喷射的尾焰中将含有致命的废料,让周围人中毒!”
铜宫之囚完全理解指控的严重性,急忙辩解。
“臣弟完全不是故意!”胡亥摆动着胖乎乎的双手,“《喀巴拉》只是说,那胡蜂、甲虫、蚱蜢之形的大小星舰都是喷火而飞,未谈其他害处。”
“臣弟怕热、怕黑、怕密闭,”他继续狡辩,“又不能承认知晓机密,便索性称病不去。罪弟真真不知实验后果会如此严重!”
兄长皱着眉追问:“也就是说,你当时并不知道父皇时日无多。那为何在他老人家第三次东巡中,你坚持要求跟从?难道不是想趁其病危,篡夺帝位吗?”
“臣弟分明是在护驾!”胡亥宣称。
望着对方的眼睛,铜宫之囚继续解释说:“大哥你看:八百年来,建都渭河的君王,只要长时间地靠近水边、或者乘船航行,必定遭遇不测——想想周穆,想想秦昭!
“第三次东巡起行之前,臣弟就得知父皇的计划:抵达济口之后,便会登上海船、用十天时间绕行故齐半岛。
“臣弟则当即向父皇提及了上述前车之鉴,可圣上却不以为意!
“当时,兄长和其他十几位哥哥都在大秦各个要隘当差。臣弟便义不容辞地跟随陛下出巡,贴身担任护卫。
“这最后的东巡途中,遭遇了无数的怪事。其中,在打算乘舟横渡浙江的时候,原本静静流淌的江面突然波澜大起。一行人不得不另寻浅滩涉水渡江。
“后来,陛下在济口登上了硕大的楼船。还没有完全出港,就被一股超人的力量掀了个底朝天!”
“于是,”囚徒那尖细的嗓音竟然哽咽起来,“一船人就这样都落了水。然后,就谁也无法保护谁了!”
帕萨斯共情着胡亥的讲述,眼眶也便红润起来。
“唉!”他叹息道,“为兄恨不能回到当时,替父皇去死!”
第一次,兄弟俩颇为动情地相互抚了抚肩膀。
情绪缓解过来了,陛下命令道:“继续讲述炎黄裔子西征迦南!朕稍后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