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纤细而柔弱的女子突然陷入了沉默。
在岁夕的记忆里是认识他的,摩拉克斯、钟离、贵金之神……各式各样的名字是她在游戏中认识的,她也知晓他博古通今,心怀天下。可是对岁夕而言,钟离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纸片人罢了,再多的周边也抵不过他终究不属于真实的世界。因此对于岁夕来说,再怎么喜爱,他也终究只是虚幻。她认识他,但是他并不真实存在。
在夕的记忆里是不认识他的,她只隐隐约约地从内心感受到虚无缥缈的情感。是敬佩,是喜爱,是赞扬……可是这情感就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她有着对他的情绪,可是她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记忆,就像只是被硬生生插入了一段情感一般。她如鲠在喉,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认识他,但是他却真实存在。
“夕?”是充斥着担忧的声音。谁在叫她?这声音真熟悉……她见过他?她没有见过他?不对、不对……
割裂又勉强粘合在一起的两段记忆和情感之间的冲突终究是爆发了,她再怎么知道自己既是岁夕又是夕也只是无用功。
岁夕和夕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岁夕只是一个寿不过百的普通人,她茕茕孑立,仅有二三好友相伴,她温和细腻却不会清冷孤高,虽然擅长绘画却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只在看见那些游戏时偶尔会艳羡和生出些许情绪。夕是岁的十二分之一,她有着近乎无穷尽的生命还有十一个兄弟姐妹,她清冷孤高也温和,擅长绘画并将自己的权柄寄托于此,和岁夕眼中的“虚幻的人物”有着真实存在的交情。
岁夕本就是夕,夕也本就是岁夕。岁夕的经历对比夕的寿数太过短暂,原本就会在重新苏醒在夕的身体中时被融入夕的记忆。只不过两段经历之间隔着的岁月太过漫长又参杂了些许不被人所知的原因,这让夕在苏醒时仍是以岁夕的意识为主导来融入的夕的过往。夕的过往太过漫长也太过复杂,哪里是岁夕可以一瞬间就能接纳得了的?不过是两人本就为一人才直接接纳罢了。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里好像住着两个人一般,一个人说认识,另一个人说不认识,两人若只是争辩也罢,可这就仿佛马上就要打起来似的。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如何,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钟离见着故友的脸色在见到自己后愈发苍白,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多少知道的比他人多了些什么的他急忙展开手中抱着的画卷,一把把夕装进了画里。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再次睁眼时就是落在了熟悉的画卷里。
树木郁郁葱葱之下,夕一睁眼就知道这是在哪里。高跟鞋踏在泥土和碎叶上的感觉并不舒适,脚下的泥泞感倒是稍稍唤醒了她的神智。
夕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座山脉之中有着大量的不朽力量的残存,也正是这股力量亲昵地围绕在她的身旁帮助她重新安抚了岁夕和夕的过往,让它们暂时重归于好。她突兀地想起了最初苏醒时的感受,那股温柔的充斥在汤海中的力量……毫无疑问,在她最初归来时帮助她的正是不朽的力量。
在离开崩铁世界后,她被罗小黑世界的世界意识压制,力量被用了许多,又在世界间的空隙中消耗了大量力量没来得及恢复。接着就是看见在那位被忘却的友人……未来得及补充的力量不足以继续安抚岁夕和夕,她也因此遭受了痛楚。
她倒是还有个疑问。
灰齐山……这座山脉未曾出现在过她自己的画卷当中。至少在她到崩铁世界之后是没有的。在大炎时她倒是画过这座山,可是她也完全确定她在崩铁世界的时候这座山绝对不存在于她的画卷。
这只能说明灰齐山及周围的部分都被过去的她隐藏了起来。
力量强大到隐藏起这一切……过去的她看起来要比现在的她强大不少,毕竟都是“夕”,力量实际上都出自同源,能瞒得过她自己的力量……
夕微叹一口气,看向了山脚下的一艘陆行舰。她对于这艘舰船可是再熟悉不过,毕竟夕的记忆最后就停留在这座舰船上。她还记得那时被年胁迫着带上了罗德岛,然后以访客的身份在墙上留下一幅画住了进去……有胆大的孩子们要来画卷中冒险,还有好奇的研究者想要知晓他们的秘密……当然,也有不知晓他们身份的朋友。
她难得失神片刻,毫不犹豫地向着山脚下而去。
只是这路程一点都不顺遂,她结结实实地一脑袋撞在了透明的墙壁上。
这是?是过去的她遗留下来的屏障?这屏障为何只阻拦她自己?
夕把手放在了这道透明的屏障上,细细感知。这是附加条件?繁杂的咒文密密麻麻地涌现在她的手下,使用的还是持明一族的文字。和最初阅读这些文字时的感受不同,经过多日,她早已可以如同往日一般轻松地阅读它们,就仿佛使用母语时的轻松。
条件是……让她从山中寻找到过去使用的物件?夕沉默着转脑袋看向身后,绵延起伏的山脉上到处都是茂盛的植被,枝繁叶茂之下连日光都要对地面退避三舍。很难说要如何在一片密林中寻找到一个平平无奇装着物件的盒子。更不要提光是盒子的颜色都可以完美地隐藏在树干之中了。
她收回手又反身走入了灰齐山。
灰齐山啊……她可是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说实话她也不知该如何在无法让墨魑们来帮忙的情况下快速找到一个物件,只是既然选择了这样的做法,那就该去做。
她倒也不是不能强行突破,那屏障过了这么些时间早就没有了本该拥有的能力,所有的能量基本都用在了隐藏和屏蔽上,本身的阻拦能力不剩多少。屏障的结实程度只能说是能阻拦一下墨魑,要拦下她是做不到的。
也不能说是自己甘愿受些苦,只是她也多少有些好奇过去的她到底留下来了什么。
夕也说不清这盒子到底放在哪里,只能说好在过去的她没有运用力量给自己做些迷惑,而是大大方方地把东西就放在那里。
干巴巴地一点点去找自然是不好找的。可是既然这物件是她过去常用的,那就有可能是并非画中物件,而是被她带入现实的物品。这就好找了不少,夕运用权柄一点点去看,去寻找。既然被称为物品,那就必然不可能是活物,那就只要找到没有沾染上过多权柄的死物就可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这个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衣物和一个蓝黑交错的环。
衣物是她在罗德岛上穿的那身衣服,环是罗德岛生产的检测感染状况的检测装置,这是罗德岛上的每一位干员都拥有的东西。
是了,她怎么就偏偏忘记了这些东西?她苏醒时穿的是那身旗袍,她为何后来找不到这些东西甚至根本就没有去想过?她……好像是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些不应当再存在。
在一瞬间她想了许多,也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褪去旗袍换回罗德岛的制服,平底的鞋子代替高跟鞋踏在了草叶和泥土之上。
原本穿着的旗袍本就是她自己动用权柄画出来的,此时让它暂时消失也容易。
整理好一切的夕再度朝着山下的舰船而去。
这一次的她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屏障,走到花海当中。山下是白花汇聚而成的海洋,花海中停着罗德岛。这和在游戏中的那个主题极像,只是终究是留存着不同。
夕神色凝重地注视着罗德岛的方向。
你能想象……在同一时刻的世界上存在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吗?
太过古怪了。
和她相似却也不相似的力量就存放在那座舰船上。相似的是力量都由她自己的权柄和不朽的力量所构成,不相似的是这份权柄与她相较实在是缺失的太多,而不朽的力量又比她要强上许多。
有一刹那她险些以为在那舰船上的是她自己。
以及,这一切都让她想到了许多之前未曾思考过的问题。她的权柄,以前有这么强大吗?她的墨魑们,以前有这么黏人吗?
……
许许多多的问题汇聚在了她的脑海里,最终只剩下了一个。
她的权柄什么时候有这么强大了?
她作为岁的十二分之一,权柄也只是岁的十二分之一,甚至还要少些。权柄的量是固定的,再怎么都不可能增加,哪怕增加了也只可能是她自己回归了岁,她的权柄回归了岁本身,岁恢复了权柄,但那是岁的权柄增加了,绝不可能是她的。
夕细细地探查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舰船上的那份力量中的权柄和她现在持有的权柄叠加起来,刚好是她理应拥有的权柄的两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