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深山风寒,月光朦胧。
前一刻,宋婉被梁恒“恭敬”地从求子庙请下山去。
嫌弃周围人太多,梁恒把拿着火把的侍卫们打发到前面带路,随后转头示意宋婉跟在自己身边。
宋婉着实有些不情愿,她向前一步,看着梁恒俊美的面容被前方的火光下镀上一层柔和的面纱,问:“大人既然已经捉到小偷,为何还要带妾回去?”
梁恒眉眼流转一丝笑意,不动声色:“你一介女流,却半夜在深山与一个梁上君子共处一室,我如何能断定你不是那歹徒的同伙?”
竟有几分道理,宋婉找不出反驳的话,亦步亦趋地走在梁恒身边,无奈试图与这人讲道理:“大人身边并无妾在意的东西,妾怎么会去偷?”
话音落,周遭突然静寂了几息,宋婉感觉身边人脚步似乎停滞了一下,随后那人冷哼一声:“口说无凭。”
宋婉侧脸看去,恰好与梁恒瞥过来的目光相撞,但不等自己做何反应,梁恒轻眨了一下眼眸,目光冷淡下来,迅速偏头目视前方。
看样子好像气性挺大。
宋婉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这位贵人了,害怕言多必失,这一路便也沉默下来。
还好求子庙在半山腰,路程倒不算太长,宋婉跟着那昏迷的小偷一起被侍卫带进了一间单独的小院。
院内清寂,只有升吉一人提着灯笼在门口等着梁恒,他先目瞪口呆地看着宋婉被带进来了,然后才见世子来了,他连忙快步赶上去提灯引路。
梁恒从前方收回目光,语声冷淡地问:“可惊动了王妃那边?”
升吉看着世子不甚明媚的神情,心中一怵,连忙摇头:“王妃派人来问,被奴打着混过去了。”
送梁恒进屋后,升吉倒了杯茶水在一旁,梁恒接过暖了暖冰凉的指尖,屋内灯光透亮,却越发显得他眉眼间的阴鸷。
“世子,要不要奴给您找个僧人过来看看?”
“找他们干什么?”
升吉小心翼翼地说:“奴看您面色不佳,深山多寒气,许是着凉也说不准,刚好白日里听到这寺庙里有僧人也颇通医术。”
听到“医术”二字,梁恒面色突然变得更难看,吓得升吉连忙打了自己一嘴巴:“奴该死,不该诅咒世子。”
被升吉的动作惊住,梁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舒服还要劳烦大老远地请僧人过来?眼下不是有一个医者吗?”
升吉一愣,然后才慢吞吞道:“那奴把宋女医请过来?”
梁恒挥了挥手,然后支着头闭眼假寐。
升吉虽没有得到准信,却也知道该怎么做,他去侍卫包围的西南角恭恭敬敬地把宋婉请了出来。
“大人病了?”
宋婉有些惊诧。
升吉淡然地点头:“世子身体不适,所以想请宋女医能帮忙调理一番。”
“好。”
宋婉回神,伸手示意升吉带路。
她倒想看看这半天变脸十八遍的宁王世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到底是寺庙里,香客居住的房间都十分的整洁,同样都不算大,所以宋婉跟在升吉后面刚进屋,就看见梁恒坐在前面,他听到动静并无动作,只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世子,宋女医到了。”
“嗯,你先下去把。”
待升吉出去后,房间内便只有他们二人。
宋婉站在不远处,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大人身体哪里不适?”
梁恒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宋婉坐下讲话:“没什么不适,只是叫你过来问话罢了。”
“问话?”
梁恒理所当然地回:“不然我们今晚就耗着,亥时三刻了,宋女医不用休息?”
宋婉一噎,摇头:“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一,深更半夜你一介女流为何在求子庙?二,你与那偷东西的人是什么关系?三,”说到这里,梁恒刻意停顿了一瞬,一双深邃的眼眸映出宋婉平静的神色,他问:“你到底是谁?”
这话刚落地,房间内只听到夜风敲窗的声音,冷寂非常。
梁恒的目光夹着几分森然的试探之意,他原先因查桃香坊的事情,周遭邻坊都被属下探究了个遍,自然也包括这初来乍到的暂居蝉坊的女医和她的女婢。先前从柳娘那相遇,再联手设计抓住陈婆与段女,最后又于谭拓寺相见,时间不过一月,梁恒却从宋婉口中知道江湖长楼书、尾虹,还有今日他瞧见那偷盗者双手被结结实实捆绑起来的发带,都在明晃晃地告诉自己,宋婉绝对不是简单的江湖游医。
再者,他查过这人的行路引子与身份,一个官家小姐,是怎么有胆识做游医的。
可疑之处太多,终于在今夜,梁恒要借此问出真话。
明明梁恒问话的语气是如此冷沉,宋婉刚开始也被这三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乱思索的节奏,但总归在来路就大致想好了对策,她面上适时露出几分害怕,好像真的一下子被“阎罗”面貌吓到了。
“妾这个时辰并不是去求子庙,而是妾需要找的草药靡光花就在这个时辰采药性最佳,因为此药异常难寻,所以妾找了许久,实在有些累了,刚好遇到求子庙,便想进去歇脚。”
“大人问妾与那贼人有何关系,妾只能说,毫无关系,绝无欺瞒之意。”
宋婉说完,目光灼灼地看向梁恒,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梁恒微微侧头,端起快要见底的茶杯,轻抿一口后问:“那最后一个问题呢?”
“最后一个问题,妾不知大人所问为何,在数次相遇中,”宋婉顿了一下,她显然也十分清楚:“大人不把妾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吗?”
梁恒轻咳几声,这倒被这人看出来了。
“我是问,你身为一官家娘子,如何从医?又如何将那贼人抓到的?”
这宋婉有些犯难,她既不能报出师门,也不能含混过去。
纠结之际,叩门的声响突然响起。
侍卫恭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世子,那偷东西的贼人醒了。”
这醒的倒是十分及时,梁恒顾不得宋婉的回答了,反正以后总会问清楚的,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问责贼人才是。
见梁恒出去,众人迎了上去,跟在梁恒身后去审问间。侍卫们比谁都想弄清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是怎么越过他们的重重保护,直接进了世子的房间。
这要是问不清,他们都得受重罚。
宋婉站在原地,思考刚才的谈话,过程中宋婉还是隐约觉得梁恒并没有把自己当作贼人的同伙,这是否意味着自己能回去了。
梁恒大步流星走了几步,觉得身旁空了许多,他瞥了一眼,发现没有某人的身影,于是突然停下。
升吉看着梁恒突然止步,还原地站了一息,困惑道:“世子?”
“把宋女医请过来。”
升吉这下是真愣住了,不过他下意识回道:“是。”
于是片刻后,宋婉稀里糊涂地又被升吉带到了一处房间。
这要比她刚才被关的房间条件差了许多,一眼看完的小房间,空气里弥漫着腐朽发霉的味道,墙角堆着废弃的木材制品与破烂布艺,深色的水渍斑驳地印在墙面,地面上残留着几滩浑浊的水迹混着新鲜的血色,令人心惊。
梁恒站在门口,招手示意宋婉过来。
“你去问话。”
宋婉惊诧:“妾去问话?”
梁恒看了看里面糟糕无比的环境,点点头:“你们说什么,我在这里也能听见。”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是不是同伙,不要讲悄悄话。
宋婉:······
她第一次感到有些憋屈,但迫于梁大人的官威,还是老老实实进去了。
那贼人仍然被捆绑着,躺在潮湿的地上,这么一看,与成年男子的身材相比,那人的身形异常的瘦小。
贼人听到了脚步声,侧脸看过来,宋婉也在此刻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陌生得很,不认识。
那人似见宋婉一个女子,紧绷的肩膀顿时松懈下来,懒洋洋道:“我要喝水。”
声音嘶哑,而且听这语气,好像完全没有小命不保的担忧,嚣张的很。
不等宋婉回话,梁恒冷声道:“等下去阴曹地府喝个够。”
那人看向声源处,将梁恒上下扫了一眼,看得出梁恒一身华贵,移开目光不屑道:“你的水脏,我还不想喝呢!”
这话一出,升吉等一众人怒了,他们没见过有哪个人敢这么和世子说话,何况是一个不入流的贼寇!
一侍卫道:“世子何必与这贼人废话,他不仅敢冒犯贵人,还妄想偷东西,按律就该即刻鞭刑打死。”
“就是就是!”
贼人眼下不仅不害怕,还借机火上添油:“你们的水就是脏,老子渴死也不喝,有本事求我啊。”
眼看就要有人拿着刀冲进来,梁恒一手拍到下属的后脑勺,宋婉也在此可冷下眉眼的温情道:“大人既然让我审问,便没有现在打死人的道理。”
梁恒看了眼宋婉,点头:“这是自然,我替你教训这家伙。”
随后踹了一脚鲁莽的侍卫:“滚回去。”
侍卫蔫蔫地受了一巴掌加一脚,不敢反抗:“是。”
吵嚷嚷的环境终于宁静下来,宋婉落脚站在那人三步开外,看着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问:“喝不喝水?”
良久,那人才哑着嗓子说:“你给我倒一杯,我就喝。”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