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大雨下到月上柳梢头方才停歇,宋婉静坐在竹亭下,与了凡大师说了她过往的所见所闻。
了凡长叹一口气:“贫僧身子骨难以再凭借脚力去看看这人间了,若不是宋施主今日所言,贫僧确实不曾想到众生苦海之外的苦。”
宋婉拿着帕子细细擦拭完棋盘上最后一颗棋子的灰尘,听完了凡大师的话,将棋子放归原处。
她看着面前的棋局,轻声道:“婉也已经很久没有再去过那些地方了。”
那枕月披星,饮泉食果的赶路时光,距离现在已经相隔十多年。
了凡看着宋婉有些苍白的唇色,犹疑道:“贫僧这些时日,有一疑惑不知宋施主可否为贫僧解答。”
“了凡大师你但说无妨。”
了凡便道:“贫僧多年前曾听楼宗主说过,宋施主乃是战乱后失去生身父母的孤女,这几日贫僧却听到宋施主身边的女子称你为娘子,这其中,宋施主可经历了什么?”
老者的眼神温和慈祥,他信楼宗主的话,宋婉一个身无所依的女子能立足在鹤京,必然吃了不少苦头。
宋婉听完了凡大师的话,琥珀色的眼眸透着露出几分怔愣。
随后她回神,对于了凡大师的关切之意,浅笑着摇了摇头:“大师不必担忧,婉一切安好,那个姑娘不过是阴差阳错跟在身边罢了,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了凡将佛珠拨了拨,道:“是是非非,宋施主看得太开未尝是件好事啊。”
“且不说这件事了,婉今日来找大师是为求证一件事。”
“宋施主请讲。”
宋婉想着刚才为宁王妃看病过程时的异象,说:“婉想知道师父离开瞿山时,是否提到带走了所有东西。”
了凡听着宋婉的问话,细细会想着楼宗主曾寄给自己的信,随后道:“楼宗主并未明言此事,只在信中表示瞿山子弟都尽数离开,至于一些物什贫僧也难以回答。”
“如此,便谢过大师。”
宋婉起身行礼:“婉还有一事相求,只望了凡大师能够同意。”
了凡抬手:“宋施主但讲无妨,贫僧当尽力而为。”
“婉来鹤京,只为找师兄,不愿沾惹其他是非,瞿山身份更不愿外泄。若有人来找大师询问婉的身份,希望大师能圆其一二。”
了凡心思通透,听着宋婉的话,心中明白:“不知道贫僧该如何为宋施主圆说?”
宋婉没有避讳,直言:“婉眼下是借着葫州一知县女儿的身份。”
了凡点头:“如此,贫僧当为宋施主遮挡一二。”
他没有过多询问,从刚才的对话中,了凡大师便感觉到宋婉对谈论过去的抗拒。
这姑娘眉眼看着,竟远不如当年瞿山相见时的意气风发,眉头总是轻轻落着几片愁丝,从面而观,非长寿之相,只怕日后还有大灾大难。
倒与庙里那位贵人运途有几分相似。
了凡轻轻摇头,凶达至极,也许是件转机之事呢?
寺庙晚钟再度响起,了凡告辞:“那贫僧便先行一步了。”
宋婉相送:“大师慢走。”
看着了凡身影消失在远处,宋婉舒了口气,她呆坐在竹亭。
方才被了凡大师追着问,自己差点就要忍不住全盘托出了,全凭一丝理智撑着自己,告诉自己,不能再牵扯更多的人进来。
前世最后的烽火狼烟,水深火热,都要在如今去规避。
只是,宋婉也十分清楚,那场战火不会消失,自己草民一个,也不可能去阻止。
“可是,宋婉,”宋婉苦笑着喊了自己的名字:“你还有那什么系统的任务,又该如何?”
十日之限,自己该从何找起瓷片由来的头绪。
宋婉支着头想了一会,既然那个瓷片来自求子庙,现在又没什么查找方向,那便再回求子庙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想到这,便有了方向,宋婉这热锅上的蚂蚁终于不觉得烫脚,为了尽快得到答案,她决定今晚便去。
昨夜在求子庙被阿竹伤着的事情,宋婉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一身轻松地起身回厢房去。
白芷早已温着晚膳等自家娘子回来,她向窗外看了好几眼,终于看到门口出现了身影。
“娘子!你可回来了!”
宋婉接过白芷递来的温热的帕子,擦干净手,坐在食案边,饥肠辘辘地吃完饭。
等空空的肚子被食物添得七八分饱,宋婉自觉停下筷箸,却见白芷不在身侧,难怪吃饭时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这倒有些奇怪,毕竟过去白芷都会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琐事趣事。
宋婉向屋外唤道:“白芷,你可在外面?”
“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芷喊:“来了娘子!”
“娘子你吃完了?”
白芷进来收拾了桌案,边收拾边偷看着宋婉。
宋婉在一边打了下手,自然也注意到白芷的异常,她好笑道:“做什么亏心事了?向我这边看了好几眼,仔细碗碎了伤着手。”
“嘿嘿,娘子你发现了。”
白芷抱着食盒,坐到宋婉腿边,看着自己娘子的面容,道:“娘子,刚才宁王府派人过来了,只是恰巧娘子你不在。”
“宁王府?”
宋婉疑惑:“莫不是宁王妃出了什么情况?”
这样的话,梁恒又怎么会不派人来找她,或许不是什么大事。
白芷连忙摇头:“不是的,宁王妃应该是没什么事,因为那侍卫说,是宁王妃来请娘子明日再去为她诊治的。”
宋婉点头:“这是自然,宁王妃的方子我只为她开了一副,来日还要诊查病情后再做调方。”
“可是娘子你不累吗?”白芷皱眉,有些不满:“这么些日子,娘子都没有睡得上一个好觉,眼下都泛青了!有些晚上奴还听见…”
说到这,小丫头有些纤细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宋婉不解的神色,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宋婉面上不显,只笑吟吟问:“听见我什么?”
“莫不是我晚上眠着了会打鼾?”
白芷一顿,叫道:“怎么会!这也太粗俗了!”
灯光下,宋婉清秀的眉眼温和如璞玉,薄唇轻抿,唇角勾着一丝笑意。
“好了,不逗你了,我先去把药引子做好。”
白芷嘱托:“夜里风大,娘子提着灯笼去吧。”
“好。”
宋婉转身,提着门外的灯笼,略显黯淡的灯色映出她的面容,面容淡然,嘴角平直,那做给旁人看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怎么会猜不到白芷接下来的话,自打睁眼到了这一世,宋婉每日的梦好不停断,只是或多或少罢了。
宋婉只是怕白芷听到自己会喊出某个人的名字,或者泄露一丝一毫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
光是眼下重新想到与那人梦里的情况,宋婉便觉得想要呕吐。
虽然不知道自己前世为什么选择了那个人,但仅凭现在自己反应,想来自己对那个男人绝不是爱着的,甚至,甚至会恨,恨之入骨。
在情感这事上,师父总说宋婉太过武断,而宋婉没有改过之心。
本来就够忙了,她哪里有闲心还去和男人情情爱爱。
宋婉今日叹了一百零八口气:“哎,希望白芷赶紧忘了!”
不然自己也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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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婉走后不久,宁王妃身边伺候的赵仆妇让婢女煎好药,给王妃服了下去。
三刻后床上的妇人才悠悠转醒。
赵仆妇眼看着王妃醒了,喜极而泣:“王妃!你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她这一声,也惊动了外间候着的兄弟俩。
梁恒快步走进来,倾身扶着宁王妃瘦削的身体,梁安则端来一杯茶询问娘亲是否要喝些润喉。
宁王妃面色已经不再泛黑,恢复了一些好颜色,只是仍觉得发热难受,她眼睛还没如何看清,只拉着梁安的手,什么话也不说。
梁恒已经悄然退到一侧,看着宁王妃握着弟弟的手。
他忽而想到宋婉之前的嘱咐,上前问道:“娘亲可是想吐?”
宁王妃点点头,赵仆妇连忙唤婢女候着,果然不一会儿宁王妃便吐了许多秽物出来。
梁安看着娘亲能够喝下一些温水,感叹道:“宋女医果然妙手仁心,娘亲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宁王妃眼下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看着梁安的容貌,淡淡笑着:“好,改日将她请到府上好好酬谢。”
“那是自然,”梁安点头:“宋女医医术高超,又是女子,我看有她为娘亲你调理身体,最是妥当。”
梁恒闻言,长眉微皱,却没说什么。
宁王妃这时看到了梁恒,笑着招手:“恒儿为何坐的那般远,过来让娘亲看看。”
梁恒依言走过去,让宁王府干瘪的手抚摸过自己的眉眼。
宁王妃羡道:“恒儿长得俊俏,不像你爹那五大三粗。”
随后说:“看见你们哥俩,娘心里熨贴,纵使眼睛一闭,也心满意足了。”
梁安止住宁王妃的话:“娘亲不要再说这些话,你与父亲必然长命百岁。”
赵仆妇也忙在一边搭腔:“王妃必然长命百岁,恒郎君和安郎君成婚礼可不能少了王妃与王爷啊!”
宁王妃一听到这句话,眉眼笑意盈盈,心中的苦楚也散去大半。
“是啊,就盼着那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