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虽然离开了宁王妃的住处,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白芷瞧着自家娘子拐进另一条岔路,有些疑惑:“娘子,我们不回去吗?”
宋婉轻抚袖间,轻轻摇头:“暂时不回去,去梁大人那里。”
梁,梁大人?
宁王世子?
白芷瞪圆了眼睛,道:“娘子怎么会想去那里?”
宋婉编了个确凿的理由:“白芷你忘了?梁大人那里也有一个伤者。”
“咦,好像是哦。”
好在梁恒院里的侍卫都认识这个女医,宋婉很方便地进了阿竹的房间。
阿竹已经换到了一个勉强能住人的房间,眼下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跷着腿抛花生吃。
她听到门口侍卫的敬声,向外看了一眼,说:“呵,稀客。”
宋婉并未在意这人的语气,反正她是来找梁恒谈事情的,见阿竹只是一个噱头。
进了屋,她便坐了下来,给白芷与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慢慢浅尝,毫不在意不远处那人愈发强烈的目光。
倒是白芷有些坐不住了,她靠近宋婉道:“娘子,那姑娘好凶啊!”
宋婉正好背对阿竹,她放下茶杯,素净的脸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别怕,她是个纸老虎。”
话音刚落,阿竹不满道:“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要闹脾气了。
宋婉站起来,转身挽起袖子向阿竹的方向走了一步。
阿竹立刻坐起来,神情戒备:“你干嘛?我告诉你杀…”
但宋婉之后只是略偏了个小弯,缓步走到自己搁置在一旁的医箱,听到阿竹森然的声音,不解道:“你说什么?”
她本就生了一副水乡姑娘素净的面容,说话时杏眼轻眨了一下,模样是十分的单纯。
阿竹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皱眉看了宋婉一眼,见宋婉毫不知情的模样,便又“砰”地一声倒在榻上,继续翘着腿,不作话。
宋婉见阿竹这样,当然知道这人像狸儿一样炸毛了,可那又如何,天天嘴上威胁自己,真当瞿山宋婉好欺负吗?
她拿出药与绷布,走到阿竹面前道:“起来,换药。”
语气听起来一点不惯着这人。
白芷则惊呆了,她可是第一次见娘子这么冷淡地对待病者。
不过想一想阿竹的表现,白芷哼了一声,平日里还不知这人性子如何骄纵呢!就不该对她客客气气的,反倒没用!
阿竹闭着的眼睛微张开一点,悄摸摸看着眼前人的面容,见这人冷淡不语,便知道这人生气了。
可那又如何?她何时又惹着这人了?!
这么多年没见,武力不增,脾气倒不减!!
阿竹放下二郎腿,冷哼一声,乖乖坐起来,抬手撩开受伤腰间的衣衫,便于这个大夫好上药。
宋婉动作轻缓地慢慢扯开绑在少女腰间的绷布,半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伤口,显然药物还不错,阿竹的伤口已经渐有愈合的趋势。
她指尖轻点着药瓶将疮药细细密密地倒在了伤口处,随后帮阿竹绑好了绷布,动作间交代道:“近两日不用换药,你平日活动时要注意些。”
“还有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会发痒,忍着。”
阿竹眉头一皱,她从小到大除了痛可没忍过其他东西,闻言立刻道:“我忍不住。你给我配些止痒药。”
宋婉系紧绷布,听到阿竹的话,将绷布扣成死结,淡声道:“不能忍就在伤口上再划一刀。”
以痛止痒。
不敢靠近但偷听的白芷:嚯。
忍不了一点但还是忍了的阿竹:……
行!她忍得了痒,也忍得下面前这个女人!
成大事者何必拘于小节,阿竹撇过脸,单方面决定不和这小肚鸡肠的女人计较什么。
宋婉将阿竹的伤势看完后,便重新回到座位上静坐,阿竹躺在榻上,嚼着花生米,盯着宋婉。
良久,她不耐烦道:“宋婉你怎么还不走?”
白芷默默看了看那个阿竹,却被阿竹瞪了一眼,吓得连忙把头转过去,没看见阿竹笑得一脸猖狂。
小丫头片子,对付不了宋婉,还制不住你吗?
宋婉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想和你说说话罢了。”
语气平静又寂寥的像山中缓流的小溪,在夏日里令人浮躁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被清凉的溪水包裹,通透澄澈。
阿竹吊儿郎当的神情陡转,慢慢坐直的身体带着一丝无措,手指抓着矮塌的边缘,指尖绷紧。
阿竹嘴巴张闭数次,才挤出两个字:“那个…”
她当年……
正要继续下去,庭院忽然传来模糊的询问声:“宋女医过来了?”
这声恰好被心不在焉的宋婉捕捉到,她即刻起身,抬脚向屋外走去。
阿竹犹豫不决的语声看样子都没有进到宋婉的耳朵里。
阿竹:……
白芷见宋婉出去,便也连忙起身溜了过去,走出去还回头看了那阿竹一眼,只见娇俏的小姑娘正恶狠狠地盯着这儿,白芷不由打了个哆嗦,把脸立刻转了过去。
怎么办,阿竹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得了侍卫的准信,知道宋婉正待在阿竹的房间,梁恒正要过去,就看见宋婉已经出来了。
然后梁恒便看着宋婉快步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步,彼此的距离在他眼中被缓慢地缩短着。
直到宋婉在离自己两步外的距离停住,她福身行礼,直接道:“大人,妾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
梁恒刚从两人的距离回神,听到宋婉这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有些惊诧地挑眉。
但终究没有立即开口接话,反倒负手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宋婉一愣,目送着梁恒离开,自己站在原地犹豫要不要跟上去。
梁恒侧过身,看着宋婉,无奈:“不是有事相求吗?”
外面人多眼杂,他自然不放心在外面就让宋婉开口,方才他垂眸细细看了这人神色,颇为谨慎,也许不是件易事。
宋婉偏头对白芷示意让她回阿竹那里等着,自己转身跟着梁恒进了屋。
白芷:“…娘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的好吗?”
可惜宋婉与梁恒都是不在意的主儿,连升吉都被拦在了屋外,站在屋檐下与白芷面面相觑。
宋婉关紧了房门,回眸见梁恒老神在在地坐在上座喝茶,自己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纸递给梁恒,问:“不知梁大人可曾见过何种陶瓷上有这种图案?”
梁恒漫不经心地接过那一张薄纸,眼神俯视轻飘飘一看,就那么一眼,他悠哉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顿,随后立刻双手展平纸张,敛眸细致地看了起来。
宋婉正疑惑梁恒这一番颇为异常的举动,却听到下一刻梁恒冰冷的质问:“老实交代,你从哪里得来的?!”
“求子庙。”
宋婉老实地交代了,毕竟总得给梁恒一些有用的信息,才能更顺利地进行事情。
梁恒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宋婉,问:“求子庙?”
宋婉回以坚定的眼神:“妾绝无虚言。”
“我的确见过这半张面具,却不知它是出自这个陶瓷之上。”
梁恒继续说道:“初次知道,还是因为它与我春日查的一件案子有关。”
宋婉问:“什么案子?”
梁恒神容冷淡,目光沉沉落在这张薄纸上,似要将它洞穿,一字一顿道:“釉女案。”
宋婉头次听到这个名字,颇为好奇:“釉女案?不知大人可否为妾讲解一番?”
“你想知道?”梁恒看了宋婉一眼,云淡风轻地说:“想知道便考进大理寺吧。”
宋婉:……
听着梁恒欠揍的话,宋婉不怒反笑:“若有相关律法明言女子也能读书习字考取功名,妾今日应该也能和梁大人平起平坐。”
她本来就不输给男人。
梁恒哑然,顿了片刻后,虚拳置唇边,轻咳一声:“方才失礼了,并无针对宋女医的意思,医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医请坐。”
说罢指着身边的位置,示意宋婉坐下。
宋婉过去坐了下来,轻掸了掸下裙,从容说道:“妾不是打探大理寺的机密之事,只是律法有言,凡我朝百姓皆要尽力帮助官员查案,不可拒之、污之、阻挠之,妾如今对此案有相助之攻,也有再助之意,大人为何违律拒绝?”
梁恒盯着宋婉,有些失言。
这女人的嘴,怎么和他最近看到的坊间话本所说如出一辙——都是骗人的鬼!歪理多的很!
好在梁恒自知也不是成心为难这人,自己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确保不会被宋婉给绕进去,喝了口茶道:“要说起这案子,倒也不是不能说。”
他无视宋婉看过来无语的目光,继续说道:“今年年关过后,距鹤京城外几十里的一个村庄接连被人纵火烧了房子,本来这是并不在大理寺管辖范围内,却不知为何那纵火的人贼心不死,竟然一连烧到鹤京城外。”
在寒冷的冬日清晨,天还弥漫着轻薄的黑色,城外不到一里地却出现了刺目灼热的火光,守城值夜的将士连忙赶了过去,联合着扑灭了大火,却在火焰中心,发现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将士们仓皇失措地跑进了鹤京城,恰好冲撞了上早值的宁王世子的马车,被随从们拦住询问发生何事。
一个满脸是黑灰的小将士回:“大人!城外死人了!”
那日宁王世子和众人口中说的疏忽职守一般,自己丢下随从,随意披了件裘衣骑马跑出鹤京城,在将士们灭火的地方,见到了冰天寒地中最可怖的场景。
宋婉被吊起好奇心,不由凑近了一些问:“是什么?”
梁恒也是微低着头,拉进了二人的距离,深邃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低沉的声音仿佛在宋婉耳边呢喃:“十二具女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