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昭只觉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清香,一只玉白纤长的手便将她拉入房中。
耳侧一阵温润低语对她悄声:“别怕,是我。”
她抬眼一看,原来是江子衿,此处是他的厢房。
他与沈兰昭对视一眼,将她向后一挡向屋中推去,自己踏出房门,瞧了眼院中两人懒懒道:“我听屋外有些动静,可是发生何事了?”
院中那两个家丁见江子衿睡眼惺忪,赶忙低头行礼致歉:“方才我二人听见院中有了动静,怕是有贼人入内,惊扰了江公子,还望见谅。”
江子衿则撑起眼皮,佯装好奇施施然往前两步,那两个家丁则紧盯着声响处。
却听见前方屋檐上传来一声猫叫,紧接着屋檐上嗒嗒两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钻入了草丛,大约是哪里的猫跑了出来。
他轻笑出声,悠悠开口:“二位口中的贼人可是它?”
两人顿时无言,一阵赧然:“原……原来是猫啊,是我们小题大做了。”
江子衿露出温和笑意:“无妨,既然是乌龙一场,二位便可放心了。”
说罢转身回了自己屋中。
“走走走,都怪这猫!差点得罪了老爷的贵客。”
“怕不是咱们这几日太累了,总是神神叨叨的。”
听着外面二人脚步声渐远,沈兰昭终于松了口气。
江子衿将门合上:“他们已经走了,阿昭不必担心。”
他走进里间,将屋内烛火点燃,火光微微闪烁,照亮屋内一方天地。
许是当时已经歇下,出来的急些,江子衿的外衫正堪堪罩在里衣外,长发散落,不似白日里衣衫整齐那般清正,此时如此随意到多了几味风流之意。
尤其那双桃花眼,烛火跳跃间倒映在其瞳孔里,更是波光涟涟。
沈兰昭有些招架不住。
再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行头,方才一番惊心动魄倒搞的灰扑扑的。
夜半时分与如此美男共处一室,倒显得她像个登徒子。
她开口转移话题:“幸好哥哥还醒着,帮我引开了那两人,若是这个节骨眼被抓住可麻烦了。”
江子衿招呼她来自己身边,拍了拍桌案边的另一个椅子:“我就知道今夜你必然睡不踏实,便让青武时刻注意着,果然见你陷入两难之地。”
想必方才的一番必是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杰作。
江子衿还是了解她的,如此良机她怎会罢休,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他问道:“想必是又有了什么新发现,说来听听。”
既然都来了,沈兰昭索性将自己今夜的所见所闻皆告诉了江子衿,不过依旧是隐去了梁平的发现,打算之后自己再查。
“你说,这周茂不会与那蛮人真有些什么关系吧?”
“又是出城做外邦生意,又是在家中藏地下室,如此偷偷摸摸显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兰昭此时已站了起来,边分析边在屋内来回踱步,看上去有些焦灼。
江子衿则在一旁宽慰她:“既然有所发现,今夜我们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这事急不得,轻举妄动也会打草惊蛇。”
“既然知道了地下室的位置,我们改日寻个时机再将玉佩顺出来便可。”
“也只能是这样了。”沈兰昭也不在屋中转悠,又回到江子衿身侧。
她托腮看着面前跳跃的烛火:“不过我没想到周夫人竟能将我认出,还有如此一段令人伤怀的过往,着实令人心疼。”
沈兰昭对柳寻雁既是同情她的遭遇也是心疼她的处境。
尤其听到她的母亲也是因病去世,最后不治身亡,心中更是动容,不免联想到五年前的自己。
江子衿看她眼底哀意渐起,便知她又思念起亡母。
有些伤是好不了的,哪怕经年已过,疤痕却还在身上,无意间的触碰便会将人带回当时的苦楚。
他内心一揪,隐隐有些自责。
却只能佯装无事,继而又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轻抚她的头顶:“我们阿昭长大了,这如今烈火将军的性子倒是比起当初的沈小姐要沉稳的多。”
这话听着有些揶揄,但沈兰昭却难得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她被哄的开心却还在嘴硬:“如今我也是个堂堂的将军了,也就哥哥你还拿我当孩子。”
他倒是来了兴致学着她的样子,托腮歪头看她:“哦?也不知是谁当时见了面开口就叫我哥哥,你既然都这么叫了,我自然是要承了你的情,哪有驳人面子的道理。”
“不是吗,沈妹妹?”
他一双桃花眼眼直勾勾盯着沈兰昭,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些玩味的笑。
也不知是想起当年的囧事,还是江子衿那双眼太过妩媚,沈兰昭脸不禁有些烧的慌。
这人又在逗她了,真是不要脸。
还不是当时他说,听她这么叫亲切些,否则就不答应她的请求,若非她当时求人心切,怎会一直如此。
不过后来再见面,确实是习惯了,不好改口。
沈兰昭不服气:“此,此等陈年旧事,当时年少轻狂罢了,不然怎会让你得逞。”
江子衿则继续追问道,身子前倾微微向她靠近一步:“看来阿昭是对哥哥这个称谓有所不满了,那既然如此,你觉得以你我二人如今的关系还当如何称呼。”
这倒是让沈兰昭认真思索了半晌,若是直呼大名总感觉有些不习惯,若要叫江公子又十分的客套,这若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可以,私下里这些话总感觉怪生分的。
念及此处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好像从未听过江子衿的表字。
刚认识他时他在宫中的地位若有若无,亦是没什么亲近的朋友,没有什么人同他相交;后来再回朝,他身份地位已是大有提升,人人都想结交攀谈,更是尊敬非常。
这么多年,他似乎始终没有什么亲密的人,一直是形单影只。
于是她小心问道:“我好像还从未听到过哥哥的表字。”
这回倒是江子衿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半晌过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轻声问她:“想知道?”
沈兰昭点点头,看起来真挚非常。
却没想到江子衿捉住她的手,指尖在她的手掌中来回游走,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个字。
砚之。
酥麻的痒意还留在掌心,而那两个字也随之印刻在她的心里。
“砚之,真是好听。”她握住那只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我记住了。”
她声音清脆,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到是十分新鲜。
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他的心尖挠了挠。
若非屋内烛火不怎么亮,沈兰昭一定会发现,有几缕红晕悄悄爬上了江子衿的耳尖。
他漫不经心道:“咳,不叫也可以,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哥哥,只是先告诉你,怕你日后闹起来说我小气罢了。”
“知道了,哥哥。”沈兰昭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却独独在“哥哥”二字加重语气。
但心中还是暗自欢喜,轻声默念了好几遍,仿佛得知了个了不得的秘密。
又闲聊一阵,有人轻敲了江子衿的窗。
“公子,沈将军厢房处的家丁都去南边了,一时半会儿绕不到这边。”
原来青武还在外面守着。
既然如此,沈兰昭便也不多留了,顺着原路回了自己的厢房。
屋中又重新回归了沉寂。
江子衿倚在桌边回味着沈兰昭的那声“砚之”,不觉轻笑出声。
青武从窗外翻进屋内,瞧见的便是他家公子的这幅痴汉样,不禁啧啧称奇。
沈将军还真是魅力无限,两个字勾的他家公子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他又凑近“公子,您还笑呢?我发现梁平的事沈姑娘似乎也在查。”
这青武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子衿敛了笑意抬头看他:“我当然知道,方才我便听出来了,虽然不知为何她有意隐瞒,但此事既然她已发现端倪,我们就帮她查下去。”
“可是,不是公子您说要先沈将军一步找到那梁平吗?怎么如今又……”青武有些不明白他家公子的想法了。
“她现如今既已发现端倪,我们再继续查下去反而引火上身,不如推波助澜,让她自己窥见其中的真相。”他故作轻松,挑眉看向青武。
青武听了这番话,回过神来:“等等,难道那副画也是…”
江子衿应道:“没错,那幅画也是我用假身份卖给老板娘的。”
青武不解:“但公子你若真想告诉她,为何不直接赠予还如此大费周章。”
江子衿眼中寒光一闪,方才那副温和的笑意凛然散去,语中带有一丝压迫感:“青武,若是野兽早就知道了暗处的陷阱,他还会义无反顾的跳进去吗?”
前段时日沈兰昭回朝,他二人就掀起了不少风言风语,今日那图腾若真被沈兰昭复原发现,更是按耐不住。
那副画便是最好的诱饵,背后之人果然顺着圈套掉了进去。
今日能如此巧合的袭击马车,便说明这人一定是急了。
而他早做了准备将画藏起,既让那人以为自己将线索毁掉,又能将信息合理的递给沈兰昭。
但青武这个毛头小子,挠了挠脑袋,显然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他跟在江子衿身边多年,武力值自是不在话下,不过在其他方面就不能多奢求了。
江子衿无奈摇头,站起身拍拍青武,走向榻边:“罢了,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你只听我的便好。”
他一副闲散模样,看着自在非常,但心中却也因青武那个问题而不免忐忑。
直接告诉她么?
的确,做戏引蛇出洞是一方面,但若说他没有自己的私心也是不可能的。
若不是当年他的那副苍岭地形图,烈火军也不至于全军覆没;若非他的那副图,对方怎能对那处了如指掌,布下天罗地网。
他怎么敢,涉及到她家人的生死还有国家的立场,他不敢赌在她心中的份量。
江子衿有些害怕,每每回想起当初听到沈家出事的那天,总是一阵心悸。
也是那天过后,再也没有收到过沈兰昭给他的信,到后来更是杳无音讯。
他夜夜梦魇,总是梦到少女弯着清亮的眼眸笑眯眯的望着他。
他想要伸手,下一秒画面却骤然一变,沈兰昭满脸泪痕,大声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为了这自欺欺人的留恋,竟是如此懦弱,真是可笑。
想到这里,江子衿自嘲的笑了笑,随即又从愧疚中抽身,恢复清明。
但造成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还未彻底浮现。
苍岭一事不是仅仅只靠他的一张地形图就能造成的,城中应当还有内应。
他不仅藏的极好,还能与青玄国和蛮人勾结,可见实力相当。
而江子衿只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即使他知道些内情,但若不揪出这个人,沈兰昭还是会有危险。
不能任由背后之人在暗处翻云覆雨,至少要先抓住这只藏匿的野兽,他才能安心的赎罪。
至于他最后的结局如何,等到真相浮现的那天,任由她来处置。
江子衿将屋内烛火吹灭,屋内顿时暗下来,有几缕月光穿过缝隙,丝线一般连接着屋内黑暗。
像他的那颗心一般,被光线紧紧束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