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微微一笑道:“你既写信邀我,我自然要来,毕竟我身后之人是公主殿下,若有心怀不轨之人意图伤害殿下,我总得为殿下做些什么,你说,是吧?”
她淡淡掀眼,自信从容的模样像极了赵槿。
男人拿捏不准,揣摩着她的心思,意有所指道:“其实要我说啊,方云嵩方大人怎么可能通敌卖国呢?只是当初苦于没有证据,不然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近日听说他尚有一女存活于世,我这才着急了些,望你勿怪。”
他看似和善的面容下藏着怎样肮脏龌龊的心思,方梨并不知道,她只能继续沉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继续道:“只是这么久了,始终没有人为方大人鸣冤,也不知方大人泉下有知,会不会感到心寒呢?”
充满恶意的一张嘴,果然说不出好话来。
可方梨还是被他说中了心事,藏在底下的双手缓缓收紧,她的心也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喘不过气来。
爹爹会吗?
会怪她吗?
她茫然又无措的神情落到男人眼里,竟都成了变相的承认,他洋洋得意地勾唇,心安理得的欣赏着她逐渐失态的面容。
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热气升腾间,模糊了他的轮廓,显得那样可怕又狰狞。
他动了动唇,即将开口时,另外一人声比他更快,插足了进来,“二叔怎会在此?”
莫谦循声望去,笑意僵在脸上,愣了片刻才问:“知鹤啊,你怎么来了?”
莫知鹤并不买账,走到他身侧,看了眼坐他对面的女子,依旧重复方才的话,“二叔还未回答我,你怎么在这?”
自从他让随从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便发现这人不是去赌场便是去寻花问柳,当真把跟着他的小厮累个半死,本以为在他身上查不到有用的东西时,他却鬼鬼祟祟地避开所有人来到一个平时从未踏足的酒楼。
在他进入后不久,就发现宁安公主的侍女也进去了,这两者之间定然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从二人方才的言论中,他听到了‘方云嵩’三个字。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或许对所有人都不陌生,只是圣上严禁众人再谈及他的名讳,久而久之,他也为世人所淡忘。
曾经,方云嵩是朝堂之上最清正廉洁的官员,他一心为国为民,有着胸怀天下的抱负,亦是后世学习的楷模,无人不钦佩他!
可便是这样一个人,最后竟只留下通敌卖国的骂名,后人多以他为耻,千秋万世,遗臭万年。
方梨怔怔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半是震惊半是错愕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莫大人叫这人‘二叔’,那他也是莫家的人?!
一阵凉意从心底涌上来,她防备的看着两人,随时准备跑路。
“我就是和一个朋友叙叙旧。”莫谦牵强的笑着,编的理由也如此不着调。
莫知鹤一脸‘你觉得我信吗’的神色,缓声道:“二叔何时有一个如此年岁的朋友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却无端读出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果真不愧是端方君子,连鄙薄都显得如此斯文有礼。
方梨适时出声:“莫大人说的是,我与这位并不相熟,那便不打扰二位了。”
既然弄明白了此人别有用心,那也没继续相谈下去的必要,总归说出的不会是什么好话,多半是一个想利用她达成自己目的的宵小之辈。
是她一听到与父亲相关便乱了阵脚,实在不该!
待她一走,酒楼里就剩下叔侄二人,莫知鹤在他对面坐下,倒了杯茶水,讳莫如深的问道:“二叔可知她是谁?”
莫谦被搅了好事,心里烦躁的很,却又不敢不回,“知道。”
“既知道,难道二叔就不怕宁安公主找你麻烦?”
莫谦冷笑一声:“知鹤,你太不了解这宁安公主的脾性了,她怎会为了一个丫头来找我麻烦,你莫不是当谁都跟你一样,善待下人,一视同仁了吧。那宁安公主臭名远扬,你难道不知道?”
突然想起一事,他又看向他,“我记得一次你被她当众侮辱,你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这么快便忘了?”
“没忘。”淡淡的两个字,茶杯握在掌心,余温尚在,他轻轻晃了晃,沉声道:“殿下为人,旁人不便评价,只是二叔,”他抬眼,冷不防质问:“你让宁安公主的侍女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我父亲可有参与其中?”
“除此以外,你们还打算做些什么?”
一连三问,打的莫谦措手不及。
平和的语调暗藏汹涌,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侄子性子古板,不懂变通,却不知他才是那个冷眼旁观,暗暗将所有人的心思全都看在眼里之人。
他不知他究竟知道多少,可他也不敢将莫崧供出来,只能道:“你多虑了,我真的只是偶然碰到……”
只要他咬死不认,他也拿他没法子。
“是吗。”
冷嗖嗖的劲风肆虐,他瞥了眼窗外冒雪前行的方梨,缓缓举杯,饮一口茶,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君子之风与淡然从容,令人无端觉得恬静。
他仿佛置之身外,又如置于其间,年纪轻轻,便表现出一种超越年岁的沉稳与内敛。
风雪萧条,方梨回了公主府,匆匆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带着一身的寒气推开门扉。
见到座上之人时,微微一愣,随即跪下:“殿下。”
赵槿随意瞥了眼,屈指点点鬓角,眯着眼道:“回来了。”
“回殿下,是。”
“所以是谁呢?”
方梨没有犹豫,便供出了那人:“是莫家之人,莫大人的二叔。”
赵槿的手一顿,确认了一遍:“莫大人?二叔?”
“是。”
前不久才见过的人她自然没忘,只是万万想不到此事竟会和莫家扯上关系,若说这莫知鹤一点不知情她也绝不相信。
可笑世人都觉得他正直无私,是个端方君子,谁能想到他背地里又做了什么,既如此,不做些什么似乎太便宜他们了。
而这时机很快就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一路穿过九曲回廊,来到皇后寝殿,正欲行礼的她,却猛然见到赵陵,那些话一瞬间涌入脑海,她呆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那日,她重返宣政殿,到了殿外,却猛然听到她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只听一个陌生声音传出:“离公主殿下及笄也只剩下几月,陛下当真要送殿下去和亲?”
和亲?!!!
谁要和亲?!
她吗?
赵槿瞳孔骤缩,心脏剧烈跳动,脚步略有些虚浮,她猛地抓住一旁的门框,短促而痉挛的呼了一口气。
她神色僵硬,指尖用力到发白,如同被人当头一棒,又像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麻木万分。
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沉默片刻,赵陵应声:“当初既已应下,便没有退路,朕贵为一国之君,自然要为天下人负责。”
“那公主殿下那儿……”
轻声叹息过后,似云雾缭绕的语调悠悠传入耳中,“阿槿会理解朕的,朕宠了她那么多年,也是她该为朕乃至天下人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太可笑了……
赵槿不自觉的露出笑意来,原来她受尽的宠爱都是用她的余生换来的。
她的眼神逐渐聚焦,见赵陵对她笑了笑,慈祥的面容落在她眼中变得狰狞可怖,往日的殊荣都像一场荒诞可笑的梦。
谢容见她傻愣着,忙对她招招手,“傻孩子,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她这才醒神,目光落在谢容身上,行了一礼后便缓步走至她身旁。
“阿槿近日确实沉稳不少。”赵陵笑着开口,此时的他就像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虽有威严,更多的却是纵容。
她也曾一度被他的假象所骗。
果然啊,皇室中人没有真情!
“阿槿?”
赵槿回神,“怎么了?”
谢容狐疑的看了她两眼,“你今日怎么心神不宁的?你父皇夸你呢,说你沉稳不少。”
赵槿抿唇,没回她前一句话,只是低头沉默片刻,道:“谢父皇。”
的确变了,变得学会隐藏。
帝后二人都看出赵槿的心不在焉,只能转移了话题。
“宫里也许久未热闹过了,朕和你母后商量着几日后要办一场宫宴,为你择选驸马,你意下如何?”
“父皇母后决定便好。”她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随口应道。
“哈哈哈哈……那父皇便做主了,到时候你再仔细挑挑可有中意的。”
赵槿神色一顿,‘唰’的抬眼,眼中震惊之色难以遮掩,“您说什么?”
选驸马?
可她不是将要送去和亲的吗?
赵槿那消沉的内心又因这一句话而重新活了过来。
她迫不及待地确认,拉着谢容的手反复问道:“母后,阿槿没听错对吧?父皇他说……他说……”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她能接受利用,却无法接受自己以为的宠爱皆是因利用而生。
谢容脸上露出片刻的疑惑,毕竟前些日子才抗拒成婚的丫头,怎么短短时日内就改变了看法?
可看着赵槿不似作伪的笑,随即哭笑不得的看向赵陵,“这孩子莫不是高兴傻了?”她安抚性的拍拍赵槿的手,宠溺的勾着她的鼻尖,“是真的,我们阿槿长大了,要嫁人了。”
因这一句话,赵槿鼻头酸涩,眼睑微红,却是扬起笑容道:“谢父皇母后。”
上次多半是她听错了,父皇从未如此打算过。
可这事解决了,难免又被驸马一事所扰,她并不想这么快嫁人,眼看着她就要及笄,这种事以后只多不少,总得想想法子。
“殿下。”
赵槿下了马车,一路进了院子,看向面前之人,突然有了主意,“裴浔,过几日你陪本宫一道入宫。”
以他目前身份哪有机会进入皇宫。
裴浔低头道:“殿下厚爱,草民愧不敢当!只是草民身份低下,实在不配……”
赵槿打断他的话,“本宫有没有告诉你,任何不合规矩之处皆以本宫的命令为准,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今亦然。”
她错身走过,看到前方不远处相拥的两人,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裴浔跟着她转身,话还未出口,就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二人如同看戏般,看着那一男一女互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