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槿眼瞳骤缩，猛地从凳子上站起，下意识的喊出他的名字，可那声调却如蚊蝇，立刻被人群中的急切声所掩盖。
她的情绪随着对方的动作而变化，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眨眼的下一刻就会发生始料未及的事情。
众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掌心都被自己抠烂了，望着即将落下台的裴浔，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多数人眼中有担忧，不安和失望，却依然有少数人流露出得意，庆幸与嘲讽。
两方人构成了一个极端，想他赢的和不想他赢的。
就如裴浔所说，他从不会教人失望，他相信自己会赢，就一定能赢。
脚掌轻轻搭在圆台边沿，像在同它磨合，熟稔的打了个旋，下腰到令人咂舌的程度，身体柔软的不可思议，他竟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刺来的剑刃。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砸的头昏眼花，可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就见裴浔主动发起攻势，招招迅猛，长剑在他手中，仿佛被赐予了灵魂，与他配合的天衣无缝，比起方才裴溯地进攻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溯短暂的怔愣过后，便立马提剑抵挡，不愧是有过作战经验的，他迅速调整好状态，并未因裴浔出乎意料的身手而多加停顿，他的一招一式都和裴浔打了个不相上下，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这场对决持续了许久，厚厚的云层逐渐挡住日光，清凉的风吹起少年的衣角，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众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神情愈发精神，这真是他们见过的最精彩的比试。
武场之内，无人出声，所有人都注视着这场紧迫又激烈的战斗。
裴将军越看越心惊，他自己的儿子有多少能力自己清楚，裴溯能有如今的成就，全赖他一番苦心栽培。可是裴浔呢？他光靠自己真能达到这种地步吗？
而且他的身手步伐一点也不像胡乱学来的……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场了吧？”唐枭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他望着台上那个纤瘦的身影，眼里闪过几分不解与茫然，“打了这么久了，他不累吗？”
经他一提醒，身边人才想起来，他几乎未有停歇就接受了裴溯的挑战，他的身上好像有取之不尽的力量供他驱使，除了额上时不时落下的汗水以外，他面色如常，丝毫不见疲惫之色。
他能在持续了长时间的作战之后依旧维持着稳定的水平，足以将许多人比下去了。反观裴溯，他身手不错，耐力也尚可，但终究不敌裴浔，他的眉眼间已有倦怠，显然是有些吃不消了。
若他有把握一击致命，尚有一丝赢的可能。
奈何……
杜鹰稍蹙眉头，沉眸看着远处交锋的二人，“他还未尽全力！”
“谁？！”
话音落定，唐枭和周烨同时转头，似在思考他这话指的是哪个人。
可见他平静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二人也都猜到了。
唐枭默了半晌，叹然道：“世上当真有这种天才吗？”
无人能回应这话。
裴将军眼神闪烁不定，扭头望向离他不远处的赵槿，不知在想什么。
再看台上的裴溯已经应接不暇了，他同他交手到现在，心中已然大骇，原以为方才那一战至少能削弱他三成实力，那也足够他战胜他。
可没成想，他的速度远不见慢下来，甚至还有变快的趋势，他的角度也愈发刁钻，有好几次竟差点被他击中。
哪怕事已至此，他依然不肯相信自己不如他，让他承认一个被他从小欺辱到大的外室子比他厉害，那等同于叫他去死！
他的思绪乱作一团，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流，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竟有些心神不定，眼前都逐渐模糊起来。
裴浔，裴浔……
不，他不会输的！
他一咬牙，逼自己冷静下来。
利刃在手，显得有底气些。他提速冲了上去，两剑相交，剑刃缓缓擦过，带着‘滋啦’的动静，他侧身倒退几步，堪堪站稳，提剑的手却隐隐发抖，只觉这把剑重如千斤，竟难以提起。
一道寒光自身前闪过，他头皮炸开，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躲开，可对方却好似早已料到，追逐而来。
他抬眼看去，从裴浔的眼中感受到浓浓的杀意，那把直指而来的剑锋锐而尖利，像是为取他性命而来。
裴浔他……他是真的要杀了他！
他已经被吓得忘了做出反应，傻愣愣的看着那柄剑朝他刺来。
人群哗然。
压根没料到这一幕，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
“住手——”
有人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朝台上跑去，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裴浔眸色一凝，翻转手腕，握着剑挑开裴溯头上发带，砍下了一缕青丝，正巧落在他的脚边。
裴浔收剑站定，冷眼瞧着匆匆赶到台上的男人。
裴将军先是看向裴溯，满脸阴沉之色，又扭头看向裴浔，晦暗不明的眼中透着几分厌恶。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裴将军压抑着怒气质问。
“比试啊。”裴浔收敛神色，笑眯眯道：“将军方才不是都看到了吗？”
他歪了歪身子，朝裴将军身后的裴溯道：“很不巧，我又赢了一局。”他的话语中藏着恶意的挑衅。
“你方才想杀了他！”裴将军沉声道：“武试场上，点到为止，可你却想要了他的命！”
裴浔忍不住笑出声，“将军是不是想多了，我哪有那本事，何况他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这，要知道比试过程中总有意外发生，我一时收不住剑也情有可原。”
他的话滴水不漏，教人难以找出破绽。
裴将军虽不信，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冷冷瞪着他。
裴浔不惧，坦然回望。
“今日比试果真精彩，也不枉本宫来此走一遭。”赵槿缓慢走过去，唇角始终挂着一抹不浅不深的笑容，她目光流转，赞叹道：“裴家军中人才济济，父皇曾多次赞许有加，将军治下有方，令本宫叹服。”
说着，她瞥了眼某处，意味深长道：“令郎身手不凡，值得多加栽培，本宫亦会向父皇引荐的。”
众人神色各异，裴将军亦是面色僵硬，只因这场上二人皆是他的儿子，她这一句话像是夸赞又像是嘲讽，脸上像被重重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谢殿下。”
赵槿摆手笑道：“今日诸位将士都辛苦了，稍后将有酒菜送上。”
提到这个，众人双眼微睁，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有一个人带头道：“谢殿下。”
紧接着，三三两两的声音传出，“谢殿下赏赐。”
偶有两个不正经的，“殿下人美心善。”
赵槿‘噗嗤’一声乐了，“诸位当真这么认为？”她将目光望向裴浔，话是对他们说的，眼睛却是看着他的。
“岂会有假。殿下姿容出众，艳冠玉京，大家伙都是有眼睛的，看得明白。”他这一番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还鼓动周围人附和起来，“你们说，是不是啊？”
许是赵槿的态度实在与传言不符，平易近人，也没什么架子，就连来军营都只带了两个丫鬟。
众人纷纷道：“是啊。”
“说的不错。”
赵槿莞尔，当真应了那句‘倾城一笑，胜却人间无数’。
她不经意间瞟向裴浔时，却见对方脸色不太好，她心中犹疑，面上却不显，对裴将军道：“本宫也乏了，就先走了。”
裴将军拱手行礼，“恭送殿下。”
众人随后，“恭送殿下——”
等她一走，人群中顿时炸了开来。
“没想到这宁安公主竟这般随和亲切，我居然还信了传言。”
“可不是嘛，公主殿下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同我们说笑，这要说出去谁敢信啊哈哈哈哈……”
“看来传言都不可信，之前不还说裴浔……”话音突然顿住，那人似乎想到裴浔还在，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未表现出异样的神色，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虽然没说完，众人却都已想到，外界传言，裴浔是个以色侍人的面首，空有长相却一无是处，如今一见，才知传言有多离谱。
他的身手不逊于营中任何一个男儿，甚至比好些个武将还要厉害，且为人温和内敛，君子有度，亦不输世家子弟。
裴溯和裴浔一比，高下立现。
“行了！”杜鹰见裴将军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比试继续，此局裴浔胜出，接下来谁来？”
“啊？还来啊？”有人嚷嚷，“裴浔的身手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营中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吗？”
杜鹰瞪了他一眼，裴将军也瞥向说话之人，“怎么，这营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
他这语调一听就是动怒了，那人反应明显迟钝，还想说什么，冷不防的被同伴拉了一下。
“既然没人愿意上台，那我就直接点人了。”
众人一惊，裴浔也对他的做法感到不解。
只见他手指一扬，指着人群中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道：“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