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淡淡的金光洒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上,形成一圈圈光影,武场上瘫坐着一群累趴下的男人,他们毫无形象的仰躺着,日光照在脸上,暖棉棉却又晕乎乎的。
裴浔目光扫见远处跑来的身影,踱步走了过去,他的声音本是温和亲切的,却让人止不住的心头发凉,但见他满意一笑,“抓紧时间歇息,半柱香后正式训练。”
分明六月酷暑,他的话一出,忽觉一阵寒意在心底涌过。
“啊——”
众人哀嚎不断,连声惨叫,有的干脆躺在地上装死。
阿辞面色惨白,嘴唇干裂,额上渗汗,他拧开水壶,大口大口的灌下去,却被呛的连连咳嗽。
“还撑得住?”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挡住他眼前的光线,阿辞眯起眼去看,日光强烈,将眼前人的脸照的模糊不已,他点点头,语气柔软却坚定,“能撑住。”
裴浔并未多言,转身回了阴凉处。
“小裴公子,喝水吗?”
裴浔看了唐枭一眼,摇头道:“唐教头叫我裴浔就好。”
唐枭应下,又看向远处兵卫,“想不到这些人都松懈成这样了。”
“天下太平,难免松懈。”
唐枭不以为然,突然扭头看向他,“我瞧你身手极好,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同我切磋切磋?”
唐枭笑眯眯的模样倒是容易让人卸下防备,裴浔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正经道:“不用了,我如今不是你们的对手,就算打了也必输无疑。”
唐枭有些惊讶,眉梢扬起,“这么确定?”
“我向来有自知之明。”顿了顿,他又笑了下,“但一年后,我必能赢你们。”
他说的是‘你们’,也就是他一个人对上他们三人,只需一年,便能超越他们。
这让唐枭不禁收起笑意,认真打量起这个明媚张扬的少年,他的话很狂妄,却听不出一丝夸大的成分,因少年在说这话时,眼神坚定,神情庄重,掷地有声。
他没有开玩笑。
杜鹰和周烨也听见了,三人齐齐看向裴浔,他不过十九之龄,再过一年,也才二十,当真能打过他们三个岁数加起来都已过百的人吗?
良久,杜鹰朗声大笑,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以后这战场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别人说这话我不一定信,但你说的,我信!”周烨满脸欣赏的瞧着他,忍不住问:“但你这身功夫从哪儿学来的?”
裴浔淡淡道:“别人赠我一本剑谱,我自己研究的。”
他们显然不信,“什么剑谱这么神奇?我记得没错的话,除了剑法一项外,你各项武器都有涉猎,这也是剑谱上有的?”
杜鹰打断唐枭的话,“行了,别问那么多了,准备一下开始训练了。”
半柱香时间眨眼就过,杜鹰走到圆台上,命兵卫迅速集合。
他们嘴上抱怨,动作却不慢,没两下就排成了几列。
裴浔走到他身旁,杜鹰问:“今日先练什么?”
底下众人亦是齐齐看向他,他想了想,吐出两字:“投石。”
投石?
杜鹰愣住了,兵卫们满脸不解,只见裴浔叫来几人,低头轻语一声,而后那几人点头跑走,他们耐不住的踮脚眺望。
裴浔没做解释,依旧站着笔直,直到几人跑回来,“公子,好了。”
他让这几人归队,并令兵卫站成几列,而后往武场后边走去。
扒开草丛,便能看到一条长河,在河道旁是一片更为宽阔的场地。
除了几处杂草外,没有多余的障碍物,实在是个训练的好地方。
他们知道这里,却很少来这,眼下都不太明白裴浔要做什么。
“看到了吗?”
裴浔这话着实令人费解,他们四处张望,嘀咕道:“什么啊?”
“……稻草人。”裴浔见他们个个蹦跶着到处看,头疼不已。
“啊?哪儿啊?”
“我怎么没看到?”
“我瞎了?”
裴浔漠然道:“前方,五公里外。”
“……”
众人语噎,努力瞪大双眼看过去,勉强看到了几个模糊的影子。
“看到你们脚边的石头了吗?”
他们俯身捡起,只见石头被绑在一根手掌粗的绳子上,拿在手里也有几斤重。
“接下来,一队一队投石,要扔中稻草人才算过关。”
一语惊起千层浪。
众人测了下距离,更觉无法完成,“这怎么可能?那么远!”
“一公里还行,五公里还不把手给甩断?”
“够了!”眼见他们越说越来劲,裴浔冷声打断,不容置疑道:“开始!”
第一队往前走了两步,与身后拉开距离。他们一手抓住绳子一端,开始奋力旋转,不过两下便往前方扔出,石头划作一道弧线,迅速砸在地面。
裴浔嘴角微抽,喊道:“下一队。”
第一队的兵卫捂着手臂灰溜溜地回到最后头。
后来几队都好不到哪儿去,除了一两个扔的远外,倒是很难扔中稻草人。
这便是让他们训练投石的目的,不止要有耐心,力道,还要有一定的准头。
他第一次训练的便是投石。
裴浔看不下去了,立即喝道:“停下。”
众人的目光转向他,见他走上前来,自发的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裴浔拿起石头,目光直视前方,抓着绳子一端开始挥舞,手速越来越快,力道越发猛烈,几乎化成了一道重影,众人眼都不敢眨,只见他手往前一扬,几斤重的石头被迅速抛了出去,直直飞出老远,一声重物倒地声响教人心神一震。
场上众人皆愣住了。
“好!”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兵卫们齐刷刷地鼓起掌来。
裴浔没什么表情朝他们道:“接下来自己练。”
说着,他走到杜鹰几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便径直走远了。
“有没有觉得裴浔跟换了个人似的?昨夜还和我们喝酒说笑,今日就冷冰冰的……”
“可不是,我还以为昨晚我是在做梦呢。”
阿辞望向裴浔离开的方向,“裴大哥既是来训练我们,自然不能同我们说笑,还是快点练吧,不然今日没得睡了。”
“你倒是看得开。”
“聊什么呢?还不快练!”
杜鹰一声冷喝,几人不敢再言,立刻站成几排,整齐划一的挥舞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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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热闹街道上,杂耍卖艺应有尽有,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自巷尾驶过。
赵槿靠着车壁小憩,方梨与叶婵分坐两侧,不敢打扰。
一阵清风将车帘掀起,叶婵无意间抬眼一看,扫见远处一个人影,怔了下,禀道:“殿下,那不是裴公子吗?”
赵槿侧目,不禁挑眉,“这个时辰他不该在军营吗?回裴府作甚?”
她们一行本是要去军营的,去军营就要经过裴府,却不曾想竟会在这里见到裴浔。
赵槿沉思片刻,忽然笑了,“他倒是学聪明了,只是眼下裴昭在府里吧?”她突然朝外头道:“先不去军营了。”
“那……”
“去裴府。”
马夫应下,调转车头,直直停在了裴府外。
府外小厮一脸疑惑,直到赵槿从马车上下来,这才慌忙上前跪拜,“参见公主殿下。”
这也不怪他们,宁安公主出行从来都是宝马香车,百人拥护,何曾如此低调过?
“平身吧。”
“谢殿下。”小厮一脸惶恐,战战兢兢道:“不知殿下来此有何要事?老爷不在府里,可要小的派人去通传一声?”
“不必。”赵槿想也不想便道:“本宫只是路过此处,想着裴将军为大魏立下赫赫战功,本宫总该替父皇多多关照下。”
她看了眼府外金字匾额,脸不红气不喘的胡诌,“本宫待会儿便走,对了,裴三公子在府上吧?就让他替他父亲尽尽地主之谊吧。”
小厮擦了擦头上虚汗,连连应好,伸手示意道:“殿下请。”
赵槿跨步走入院中,右拐经过一片花圃,径直穿过廊檐,入正堂。
她高坐前堂,立即有丫鬟端上茶水,她斜睨一眼,淡道:“想不到将军府也会苛待下人啊。”
丫鬟手一抖,慌忙用衣袖掩住手上淤青,颤颤巍巍不敢开口。
赵槿温和一笑,倾身过去,柔声道:“不如你告诉本宫这些伤是哪儿来的,也许本宫能替你做主呢。”
丫鬟嗫嚅着唇,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赵槿微微瞥了眼,见她不止腕上尽是淤青,连指缝间都是伤痕累累,大多看起来还是旧伤。
“小人参见殿下!”
赵槿抬眼一看,但见一个身着圆领紫衫的男人弯着腰走了进来。
她懒洋洋地直起身,漫不经心问:“你是何人?”
“小人是……”
“放肆!”话未说完,赵槿便一拍桌案,横眉冷对,喝道:“本宫没让你开口,你张什么嘴?!”
那人愣住,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去,“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赵槿敲了敲桌案,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露出一抹浅淡笑意,“说吧,你是何人?”
“小人……小人是府里的管家。”他咽了咽口水,再不敢相信这位主子表现出的和善与温柔。
果然传言无错,宁安公主当真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