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李家

回到南柳镇，辛宁觉得恍如隔世。尽三百年的时间她都在四疆之间游荡，也会回去一些曾经去过的地方，但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可能是那十年沉睡的关系，可能是灵力似乎不再发作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遇见了黎炎。仔细想来，从遇见黎炎开始，她就开始了一段不一样的日子。这也许就像当年母亲会遇见父亲一样，是冥冥中的安排。

两个人凭着记忆找到了李老汉家，远远望着是这里，却又看起来不太一样。见院中无人，二人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子里有菜有花十分整洁，再不是当年的破落模样。再看之前的房子也明显是修葺过的，不能说一座舒服的好房子，但绝对不是个漏风漏雨的陋居。

“看来李老汉家这几年过得还不错？还是……转手卖了房子换了人家？”凡间的日子，十年的时间可以放生太多的事，正当辛宁狐疑时，房门打开，一位少女闻声走出来。

少女走到二人几步远的位置驻足，眼中有些疑惑和恐惧，怯生生地问：“请问，两位是……？”

眼前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白净纤瘦，眉眼清秀，一身蓝色衣裙虽不华丽却很合身，头发梳得整齐得体，辛宁不确定，“李小小？”

少女脸上先是一惊，片刻之后便又露出欣喜的神色，快步上前在二人面前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道：“仙上！”

这显然比辛宁靠年纪猜出李小小更难得，李小小居然认得他们？

“你认识我们？”辛宁忍不住问，说完又想到不对，当年她来李老汉家的时候是男装模样，于是又指了指黎炎，“你认识他？”

李小小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记得仙上！我是说，我记得二位仙上。我记得你们救过我的命！爹爹也时常念叨，说我命好，遇到仙上显灵才活下来！我们家里也给两位仙上供了牌位，小小和爹爹都记得仙上的恩情。”

辛宁忍不住笑着挤兑黎炎：“你看看，人家当年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我如今换了女装她都认得出我的模样，只你当年那般男女不分。”

黎炎又被翻旧账，无奈摇摇头，小声道：“我当年愚笨得很，感谢夫人不弃。”

一句夫人倒让辛宁红了脸，她转头对李小小说：“你先起来，别跪着了！”辛宁上前先把人扶起来问，“你现下身体如何？你爹爹呢？”

“回仙上，我已无大碍，爹爹这些年也都好，只是这几日着了些凉才病倒了，在里间睡着呢！仙上快屋里坐！”李小小一边答话一边把辛宁黎炎领进了屋，“两位仙上宽坐，我现在去泡茶。”

不等辛宁叫住李小小，她已经快步出了门。辛宁和黎炎坐在椅子上环视了四周，家中虽然依旧简陋，可与十年前那家徒四壁的行状已是天差地别，桌椅板凳虽然普通，但却不腐朽是结实的好木头，桌上摆的茶杯虽是最普通的白茶杯，却也干净完整，没有缺口。

辛宁拿起茶杯，指尖不自觉地沿着杯口划了一圈，笑道：“在这样的农户家，有个完整杯子已经能说明他们过得不错了。”

黎炎也欣慰地点头，“屋里子看起来简单修葺过了，院子也很整洁，栅栏和门窗看起来都是这几年新修的，看来这几年他们父女俩平日里也很勤谨。”

“嗯，像李老汉这样的农户本就是闲不下来的，若是生活有了指望更是全身是劲儿，不会觉得累的。”辛宁说着转头瞄见了墙边的供桌，贡品后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三个牌位：一个是黄仙的牌位，还有两个牌位上都只有“恩人”两个字。

李家供奉黄仙不奇怪，这原本就是当时说好的，至于还给他们二人立了牌位这倒是辛宁真的没有想到的，她忍不住指着牌位笑着对黎炎说：“黎炎你来看，这两个应该就是我们牌位了！”

黎炎起身走过来看，看着牌位上很简单的写着“恩人”两个字忍不住感叹道，“这牌位虽然写得简单，但很真诚。”

“是呀，真正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并不多。李老汉这人虽是个凡人，也不识字，但却真真是个不简单的凡人呢！”辛宁道。

“如何不简单？”黎炎问。

“自然不简单。当年虽然算是救过他女儿的性命，但其实是用他自己的阳寿换的，不能全算是被人所救。我记得，当年听说能救女儿，他是毫不犹豫想把自己阳寿都给女儿的，是我拦着才让他只给了一半。这说明他极重亲情，同样的事未必所有人都舍得自己的命救自己的女儿，凡间父母亲为了口饭卖儿卖女的事情还少吗？”辛宁道。

黎炎点头，“的确。”他下山后的历练期间，家里把女儿卖掉换钱的不少，有的人家太穷，儿子也会卖掉。

“再者，当年我为了隐瞒身份找黄莹莹出面此事，所以我们俩原不能算李小小直接的救命恩人，但他还是把所有对他有些许恩情的人都供了起来，说明他是个懂得滴水之恩都牢记在心的人。其实，他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只是路过了这里他这辈子其实很难再见，却还一直诚心地供奉着牌位，这必不是做给我们看的。我想，不管我们知不知道，这个牌位他都会好好供奉到死的。”

“嗯，他会的。” 盯着牌位上简单的恩人二字，黎炎此刻却觉得身上千斤重，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像李老汉这样勤劳质朴真诚善良却很需要帮助的人，不知道他能去帮助多少。

“而且，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后来跟师傅要了续魂丹回来的时候，李老汉还拒绝了，是不是？”

黎炎浅浅点了点头，越来越开始明白辛宁赞李老汉虽是凡人却实在不简单的说法，“他当时说让我拿药去救更需要救治的人，这一点真的很难得。”

李小小此刻端了茶盘进来，“两位仙上快请喝茶。”

看着李小小倒茶，举手投足间早就不是个农家丫头的模样，辛宁问：“你如今有十六了？可读了书？”

李小小轻轻放下茶壶，躬身行礼道：“回仙上的话，小小前几日刚过了十六岁生辰，也读了书。当年仙上走后，爹爹全按仙上所说，用仙上留下的银子买下了家附近的几亩地，不种粮食而细菜。因为爹爹种的菜品相好，如今专供给镇上的一间酒楼，家里日子好了许多，家里的房子几年前也修过了。我病好了之后又养了两三个月，爹爹便找了私塾让我念书写字。如今，我虽是女子，但也帮乡里乡亲们写个书信，婚丧嫁娶之事也都能写个帘子，还能给爹爹补贴些家里的用度呢！”

“嗯，这样很好。带我们去瞧瞧你爹爹！”辛宁抿了口茶对李小小说，如果没有记错，当年李老汉是要分给李小小十一年的阳寿，如今期限已致，李老汉这次病的估计不轻。

李小小脸上闪过一丝迟疑，还是引着辛宁黎炎进了里间。

辛宁进了屋还没来得及查看李老汉的情况便被屋子里摆设的东西吓了一跳，“你们这是……？”

“让仙上见笑了。”李小小赶忙讲桌子上白花、纸钱拿开，道：“我与爹爹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后事了，现下都准备地差不多了。两口棺材也定好了，就在后院搁着呢！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并无其他亲戚，前几日已经托了邻居的刘叔刘婶帮忙料理后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仙上一面，爹爹一定很高兴！”

听着李小小从容淡定的口气，哪里像个十六岁的少女？这父女二人竟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后事？辛宁真的很难想象几日前李小小一边庆祝自己生辰一边为自己准备身后事的情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次她和黎炎来原只是想来看看，虽然知道他们可能阳寿无多，也带了续魂草过来，可也不确定完全能有用。人间之事原也如此，生生死死，投胎再生，本也没什么过于悲伤的，如今李小小这样，倒激起了她一定要救的心思。

二人走到李老汉床前，看他的气色便知已是弥留之际。黎炎不死心地给李老汉诊了诊脉，之后对着辛宁摇了摇头。

也许是听见几人说话的声音，李老汉此刻醒来，看见辛宁和黎炎自然万分惊讶。挣扎着坐起身，握着黎炎地手激动地说不出话。他看向李小小，“快给仙上磕头，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李小小听见父亲的话，立刻跪了下来，不等辛宁阻拦的功夫已经三扣过了。“仙上救小小的时候，小小年纪还小，没有机会亲自跟仙上谢过。今日能再见仙上，定是我父女诚心感动上天，请仙上一定受小小一拜！”

李老汉听着女儿的话跟着欣慰地点了点头，拉着黎炎的手说道：“仙上，我父女两个十年前就该死了，是仙上救了我们，让我们又过了十年的好日子，我从生下来就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啊！好好过了这十年，我们父女都心满意足啊！原本我们也准备好了，日子到了就到了，但如今见了仙上又起了贪念，我惭愧啊！请仙上再救救小小，让她再多活个几年吧！”

说完这些，李老汉已是老泪纵横，辛宁最见不得人这副模样。

“我说，你们老李家磕头是什么传统吗？”还真是十年来都没有进步，就真的没有别的节目了？记得初次见到李老汉的时候他就是在庙里磕头磕得额头都破了。辛宁对着跪在地上的李小小扬了扬下巴，“你也起来！你们以为我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跟你们叙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