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鬼域。
秦墨几人正在一个只有镜子的奇诡界域中狂奔。
头顶血月高悬,白雾弥漫,天空悬着形状不一的镜子,地面光滑的镜面组成小道,左右两侧也是树立着无数面镜子的枯树丛,如同魔鬼利爪的枝桠映刻在镜面中,奔跑的身影急速掠过,弯钩形状的枝头似乎随时随地就要伸出来将人抓进境中。
棱光无限反射扭曲,空间被无限延伸,每越过一面镜子,都能折射出重重身影与每个人额头细密的汗水。
“那里!”镜面反射出凌乱飞扬的金发,秦墨指向前方尽头一座亮着烛火的平房,同时脚步飞快穿梭在镜路,边跑边催促:“他现在不见了,前方有房子,我来开路,必须快找到出路。”
长腿跨过冰冷的镜面,紧接着两道纷乱又急促的脚步紧随其后,三双鞋底踩在滑溜的镜面先后发出刺耳的声响。
哒哒哒——
滋滋滋——
伴随着环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密闭虚无的界域中响起卓飞燕失态的叫骂声:“妈的,我跑不动了!”
负责断后的王思明还扛着重伤昏迷的徐嘉,他用尽全身力气越过卓飞燕,没忘冷冷丢下一句话:“不想死就接着跑。”
无奈之下,卓飞燕纵然再不满,也只能提速跟上。
可说是前方,但大家已经跑了很久,却始终没能拉近距离,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小屋仿佛黑暗中落下的日光,遥不可及。
忽然,卓飞燕前方一面镜子里出现阿杰的身影,他身上插着无数三角锥形的镜子碎片,惨白乌青的脸上黑黢黢的眼珠咕噜噜转动,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血红唇角高高吊起,右手同时抬在头顶机械地般挥动。
无论走到哪里,这张可怕的笑脸始终如影随形,好似在讥讽他们徒劳无功。
又一次与阿杰阴森的双眼对上,卓飞燕终于彻底崩溃:“啊啊啊我不跑了!”
她抱住头尖叫着停下,近乎失态地跪在地上痛哭:“我真的受不了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走到哪里哪里都是这玩意!”
秦墨脚步戛然而止。
他脸色难看地回头,就见卓飞燕已经失去理智,正在疯狂抓挠身上被这精神污染般的笑脸激起的鸡皮疙瘩,长长的指甲在保养良好的皮肤上撕出数道红痕。
紧跟在秦墨身后的王思明急忙停下,小心翼翼地放下徐嘉后说:“她已经快被鬼域扰乱心智,魂魄有不稳的趋势,我们先休息一下?”
闻言,秦墨脸色又臭了几分。
他气喘吁吁看向王思明,对方身上黄色道袍已被割破,脚部几道深刻入骨的刀痕刺眼,没比卓飞燕好多少。
包括他自己。
秦墨双臂全是长达近十厘米的刀痕,深褐色的血凝固,皮肉绽开,神经脉络隐约可见。
半晌,秦墨忽然狠狠一拳砸向就近的镜面:“早知道会出事,我就不会带你们来。”
镜面轰然碎裂,蛛网纹路瞬间密布。
然而阿杰却始终保持着诡异的微笑凝视着他,一切都像一场无法摆脱的噩梦,简直让人窒息。
十多分钟前,他们进入商场准备驱鬼,谁知道这只鬼心思恶劣,不仅故意等待他们到来,还用相当诡异的手段将他们拉入了鬼域。
一进来,阿杰为保护卓飞燕当场被杀,徐嘉试图攻击镜面反被击伤昏迷,至于卫语则不知被带去了哪里,之后执掌鬼域的男鬼如同捉弄猎物的雨夜屠夫,手持一把手术刀穷追不舍。
每当即将要追上,他便挥舞锋利的刀锋划伤他们,然后笑看他们连滚带爬逃离,势必要玩弄到他们筋疲力尽才肯真正出手。
对其施法无效,逃跑毫无尽头。
他们就是误入陷阱的猎物。
谁也没想到在云辉作恶的鬼居然是一只地缚灵镜鬼,从一开始,这就是男鬼的陷阱——他在猎杀。
镜鬼,死于镜子前且心有执念的人化作的厉鬼,一种天生就有鬼域的鬼。
要对付它必须进入镜中世界,毁掉界域形成的核心,也就是厉鬼的执念才能逃生,否则会永远困在这里。
“血光之灾……”秦墨面面无表情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原地不动数秒,突然讥讽一笑:“没想到竟然被她说对了。”
王思明一怔:“什么?”
“没什么。”秦墨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气,耳边卓飞燕崩溃的叫喊声不断传来,定定心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留在这里,我去找那座屋子。”
不出意外,尽头的小屋就是核心。
已经死了一个人,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带剩下的人出去。
语毕,秦墨在卓飞燕面前站定,双手快速捏诀:“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破屋丧倾!”
王思明眼神一亮:“净心神咒?”
道家八大通用咒语之一,可去除杂念,定神定心,保魂护魄。
话音未落,只见秦墨掌心陡然散发出一道金光,如气波扩散包裹住卓飞燕的身体,很快,她安静下来,迷茫的眼神逐渐恢复正常。
然而下一刻,卓飞燕猛地跳起来攥住了秦墨的衣领,异常激动地大骂:“我给你们钱,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废物,一群废物!我要出去,这商场我不要了,我要出去!”
也不知道她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秦墨被拽得几乎窒息,直到王思明用力推开她,才得以喘息。
卓飞燕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她身处高位已久,哪受过这样的气和生命威胁,顿时拍着腿大哭起来:“贱人,都是贱人,活着的坑我钱,死了的还要害我!早知道我就把这里填平,一分钱也不赔偿,谁都别好过!”
很显然,她是在指桑骂槐。
受害者及家属、秦墨等人都包含在列。
听出一点隐含的意思,秦墨扯了扯衣领,冷冰冰地看着她:“你有事隐瞒我们。”
卓飞燕倏然一顿,恼羞成怒地反驳:“我没有!是你们办事不利,还能怪上我?”
“放屁!”王思明平日也接过不少私单,还从没见过杀过几人的鬼就能成鬼王,这明显有事在里面。
他心里窝火,于是抄出桃木剑,直接戳向她面门,怒喝道:“我早觉得不对劲了,说,到底怎么回事?不然我就算坐牢也一定会把你丢在这里等死!”
语气言之凿凿,两道目光冰寒。
卓飞燕瞬间花容失色,连忙往后爬,边爬边说:“我说我说……”
“两年前我打算重建商场,我找的那位路仲大师说这里的确有一只极其凶恶的恶鬼,只要镇压转煞什么,总之把他压在底下,加上招财风水阵就能源源不断进财,所以一开始就没让他杀鬼。”
两年前,路仲进入空置已久的商场就发现了男鬼的身份,他叫秦志明,是二十一年死于火灾的一位客人,当时他正在镜子店挑选镜子,由于被逃跑的人撞晕在店里,后活活被烧死成为了地缚灵。
通常来说成为地缚灵的鬼会失去记忆,不会无缘无故伤人,只要完成其心愿才能安然离开。
但秦志明怨念强大,路仲发现他并没有失忆,甚至很快拥有掌控一方界域的能力,因此他提议将秦志明压制。
卓飞燕努力回想当时路仲的原话,仓促道:“对了,他说秦志明被天道偏爱,虽然镇压,但财运与生气会让他慢慢变成守护商场的财灵……”
“你闭嘴吧。”秦墨没忍住骂了一声打断她,脸色黑得能滴水:“这么扯的话你也信?”
“地缚灵就是地缚灵,怎么可能变成财灵?想钱想疯了吧你!”
秦志明要是被天道偏爱的灵,就不可能是拿着一把手术刀到处砍人的贱样。
把一只恶鬼镇压在商场之下,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王思明都快气疯了:“真是服气,路仲明显就在骗你,你之前……”他看向秦墨,“你听卫语说路仲是受害者家属的亲戚?”
秦墨缓缓点头:“没错。”
沉思两秒,王思明抬了抬桃木剑,语气威胁:“你和路仲发生过什么事?或者说,你对他的亲戚做过什么?”
卓飞燕肉眼可见慌乱了,眼神疯狂闪躲,可眼前剑间顶着,自知无法再隐瞒下去,许久才喃喃自语道:“我没做什么,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
商场再次出事时,她发现被骗便让卫语去查路仲,这两天非常忙,估计到了云辉卫语才想起来,被拉进来前特地和她说了这事。
卓飞燕差不多也捋明白了前因后果,可她心中只有愤怒,卓森死后,她以一己之力重新匡扶卓家,十几年来辛苦打拼,总算明白了当年父亲为什么死都不愿意赔偿。
忽然,只见她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愤恨:“年幼的时候因为我爸犯下的错我只能东躲西藏,家里所有东西变卖也只能赔付一部分赔偿金,但那帮家属还是不放过我,我妈被他们逼得自杀,为了赔偿,我只能一刻不停赚钱!”
“可你们知道一个女人在商场打拼有多难吗!”卓飞燕爬了起来,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边义正严辞地说:“我在酒局上要比男人多喝多少杯酒,看尽多少冷眼才能谈下一个项目?”
“我努力赚钱,但十几年过去,当初明明一人给了十万,结果那帮受害者还在叫嚣,还在逼我。刚才卫语才和我说,她查到路仲的亲戚患有尿毒症,马上要做手术还缺五万,之前特地来公司闹过,但最后被保安赶了出去。”
秦墨漠然盯着歇斯底里的卓飞燕,冷漠道:“后来呢?”
“后来……”卓飞燕呵呵地冷笑起来:“后来,后来我谈慈善项目需要一个慈善家名号,所以我就带着记者们去记录我赔偿的情况了呀。”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唇角陡然嫌弃地撇了撇。
紧接着,两人就听见她一字一顿地说:“没有巨额赔偿金,我看他们也活得好好的,有吃有喝一条贱命总归死不了,除了路仲的那个倒霉亲戚。嘿,他没撑过来,我就只能去安息堂给他烧纸钱。”
卓飞燕比出五的手势:“当时他缺五万,所以我后来特地给他烧了五个亿的纸钱,够那倒霉鬼用了!我都做到这地步了,没想到路仲竟然还故意接触我,故意骗我!”
“要是早知道路仲别有所图,我一定当时就让保镖把那臭老头打死。”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又补充道:“我爸犯的错凭什么要我来还?出去那么多钱,我必须得再从他们身上赚回来,路仲说秦志明可以赚钱,那我就留着,所以事情变成了这样。这一切都是你们无能的错,是路仲的错!”
一番显露丑恶嘴脸的话毕,气氛刹那凝重到死。
秦墨垂在腿侧的手狠狠攥了下,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只是吐出六个冰冷的字:“不愧是资本家。”
王思明也止不住地冲卓飞燕冷笑:“死到临头还要推卸责任,当初你爸为赚黑心钱偷工减料,多少人因为你家家庭破碎,这笔债就得背着。别说赔偿,你见了那些人都得跪着说话!”
“但你做了什么?你烧五个亿的纸钱,分明是在羞辱一个可怜人,也别怪路仲故意骗你!”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身为一方玄师,除非邪修,否则绝对不可能违背职业道德招摇撞骗,分明是睚眦必报的路仲看穿了卓飞燕的贪欲,为报仇罔顾道德,于是故意留下隐患,就是在等待有朝一日男鬼逃脱为祸,那么卓飞燕心心念念的钱只会散得更快。
并且他肯定知道秦志明有多恶劣,也绝对料想过会害无辜之人,但他已经丝毫顾不上良心两字,只想卓飞燕再次身败名裂。
偏偏秦墨三个倒霉蛋大怨种,正巧撞上这桩子事。
卓飞燕感觉自己快被两人犀利的目光盯穿,顿时面色难看地皱起眉头,仍然觉得自己没错:“你们少来怪我,你们敢说……”
“你丫给我闭嘴。”王思明不耐烦地扬起桃木剑,作势要抽她,她才不情不愿闭上了嘴。
紧接着,王思明凝重地望向秦墨:“现在事情搞清楚了,但最棘手的就是秦志明还没头绪。”
秦墨思考了会,忽然问卓飞燕:“秦志明有家人吗?”
卓飞燕不高兴回答,只见王思明神色狠戾,于是连忙摇头道:“没有,他是孤儿。”
“……”
这就难办了。
谁也不清楚这货到底怎么回事,身为地缚灵,即便怨念很强,不失忆的情况也少见,除非……
刹那间,想明白什么的王思明瞳孔骤缩:“除非秦志明身上有聚灵类法器!难道他生前也是玄师?我说怎么我们根本没察觉到他方位就被拉下来了。”
秦墨:“如果他是玄师,拿把手术刀做什么?很明显,这家伙是变态。”
砰——
忽然,头顶响起一声镜面碎裂的声音。
三人紧绷的神经骤然再次拉紧,齐刷刷抬头,就见不远处的一面镜子泛起涟漪,紧接着就见惨叫着的秦志明被一只白骨手从中摁了下来。
随后,女人兴奋又诡异的声音扩散至整个鬼域:“不扒啦别人就扒啦我是吧?怎么,我看起来很好惹?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在狂什么。”
三人目瞪口呆:?
很快,白骨手握拳狠敲,准确无误敲在秦志明头顶,他怪叫一声跌落在镜路。
旋即,那只让人头皮发麻的白骨手毫不费力拨开涟漪,镜面顿时发出可怕的撕裂声,其后一颗半骷髅的头颅钻下来,悬挂着碎肉的嘴角扯着邪气森然的笑,凌乱黑发间左眼黑火浮动,她冲着秦志明阴测测地笑起来:
“我来喽——”
鬼域中气氛凝滞了。
沉默半晌,先是秦志明吓得尖叫起来,连滚带爬转头狂奔,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残影阵阵。
然后才是秦墨和王思明整整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爆出一句粗口:“靠——”
靠!这贞子般炸裂的出场是怎么回事,天皇老子来了都得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