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蒂斯没料到丢两个恶魔回来天都塌了。
且不论约里他们醒来发现伊勒沙代昏迷是怎样的人仰马翻一团乱麻场景,就说他尊敬的陛下面无表情地抱着伊勒沙代沉思的模样就已经够让他眼前一黑。
其他人倒是都想围过去,但撒旦陛下虽未表明身份却已是积威甚重,他们也只敢停在三五步外着急。
甚至不敢出声催促他。
所幸路西法并未沉思太久,好歹并未想着现在就让伊勒沙代这么伤重不治而亡,带着他上车朝最近的城镇而去。
约里不敢质问路西法,但对着阿斯蒙蒂斯还是没那么恐惧的,围着他问了一路,阿斯蒙蒂斯捡着能说的部分告诉他们,剩下不能说的自然是任他们怎么问都不开口。
期间,阿斯蒙蒂斯惊奇地发现,聂厄曼与利安维亚的记忆似乎少了一段,他们好像已是认为自己同约里他们一样被艾尼打晕过去,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真是稀奇,难道刚才艾尼把他们打失忆了?
不过艾尼这家伙好勇斗狠,对人类下手向来没轻没重的,也不算不合理。
三目飞翼狮在路西法的示意下加快脚程,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最近的小镇,这镇上最好的医匠迅速连人带工具箱被带了过来,老人家气还没喘匀,止血用具就被塞进了手里。
幸好伊勒沙代伤势不算太重,昏过去只是因法力透支,老医匠给他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开了换的药,又絮絮叨叨叮嘱一番伤口愈合之前不可碰水,然后就又被风驰电掣地连人带工具箱送回了医馆。
老医匠捏了捏那个来去如风,眉眼俊俏,生得一副风流多情模样的年轻人放进他袖子里的金子,暗自咋舌。
好大气的主顾,早知道就顺带着附送这年轻人几份祖传好用的助兴奇药,不然他这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
阿斯蒙蒂斯送走老医匠回到旅店,便见约里焦虑地在伊勒沙代房门外踱步,心下好奇:“你怎么不进去?”
就是平时约里也恨不得随时在旁听候伊勒沙代差遣,现在伊勒沙代伤重昏迷,他怎么反而不急着去守着了?
约里剜他一眼:“还不是……他不许我们进去。”
他到底还对路西法心有忌讳,如今伊勒沙代又在路西法手上,完全不敢得罪,连姓名也谨慎不提。
阿斯蒙蒂斯立刻站到他的陛下那边:“大概是担心你们人多闹腾,不利于伊勒沙代休养吧。”他一顿,又劝道,“反正你也进不去,那不如先回房,有我在这儿,好歹我还能同陛下说两句话,一旦伊勒沙代醒了,我就通知你。”
约里皱着眉,还是放心不下。
阿斯蒙蒂斯索性吓唬他:“你觉得这一扇门就能隔绝陛下的视线吗?要是他认为你在门口碍了他的眼……”
约里马上抬腿回房。
伊勒沙代正昏迷,他们加起来都不是路西法的对手,还是老实点别添乱的好。
阿斯蒙蒂斯满意地收回视线,约里就是太老实了,换成别人才没这么好糊弄,不过他也是胜在虽然善良但听话不多事这一朴实纯真的品质上,伊勒沙代才会愿意带着他。
确认自己做得很好以后,阿斯蒙蒂斯轻轻敲了敲门,得到路西法允许后才轻手轻脚进去。
路西法正坐在伊勒沙代床边,垂着眼盯着他不见血色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斯蒙蒂斯低声道:“陛下,我已将那两个家伙一起扔给了萨麦尔,目前都被看管着,您看是否要处置?”
“除了他们,没有别的魔王再接触到那幅画?”
阿斯蒙蒂斯谨慎地想了想,道:“好像……是没有。”
华利弗做贼太有一套了,他盗走那幅画之后放出了好几个迷惑性的线索,到现在甚至都不少魔王还在展会上和完全不相干的宾客拉拉扯扯打嘴仗,目前竟真只有他和艾尼切实地全程为这幅画交手。
不过阿斯蒙蒂斯认为这也是有现在都还被关在潘地曼尼南内城的魔王整体水平层次太低的缘故,要是角逐圈里加个玛门那级别的,恐怕也不能这么快分出高下来,精彩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路西法冷淡道:“毫无长进。”
那确实是。
阿斯蒙蒂斯尴尬地笑了笑。
同僚太丢脸,他也觉得面上无光。
“华利弗关些时日可以放出去,艾尼……”路西法看向伊勒沙代小臂上缠绕的纱布,想起艾尼不管不顾横冲乱撞的模样,眉心微蹙,“叫萨麦尔按扰乱治安破坏政令实施罪惩处。”
阿斯蒙蒂斯应下,心道这老弟不出意外大约得当潘地曼尼南最后的守城人了。
也不知道多年以后,他那三个头里面有一个能不能想通这就是枕头风的威力。
高端的枕头风不需哭不需闹,光是病怏怏地往那一躺,便能全自动走完一套心疼到迁怒的流程。
阿斯蒙蒂斯以自己纵横情场的经验保证,且看吧,待圣子醒过来,再虚弱地说两句话,艾尼的惩处标准还得往上提。
最后不直接按他刺杀王后来判刑都算圣子手下留情。
圣子手里还有张最大的底牌没出呢,一旦拿出来,再翻旧账,艾尼三个头哪里够砍的,他那条坐骑大蛇都得细细剁成蛇羹。
阿斯蒙蒂斯腹诽半天,想起一事,觉得还是说出来的好:“陛下,方才我将那两个家伙扔回地狱的时候,华利弗一直在想什么似的,然后和我说,他觉得圣子的相貌……有些眼熟。”
但他对于不是奇珍异宝的东西记得都不深,直到被萨麦尔板着脸丢进牢狱之前都没想起个所以然来。
“那就等他想起来再说。”路西法并不在意。
圣子这些年在天国也不算全然不露面,偶尔也有画像雕像之类的在下界传播,华利弗喜欢盗宝,从人家的藏宝库里看到过一眼有印象也不奇怪,眼熟又如何?
不过若是他能凭此认出伊勒沙代的圣子身份,也算有些本事了。
值得放出去。
“那几个有异动的,可查准了?”
阿斯蒙蒂斯正色回道:“已经查准了,您之前说未曾派仆从来探问的,果真已不在府中。”
不仅如此,就连整座府邸里面,由路西法派去名为服侍实为看管的侍从,都不知何时被以傀儡代替。
所以才瞒天过海。
“我竟不知,有人生出了这么大的外心。”路西法竖瞳微微眯起,冷意骤现,“看来还是我对他们太过仁慈。”
阿斯蒙蒂斯不敢接这话,低头道:“是他们太不知好歹,叫您劳心费力,这次定要他们吃够教训。”
但阿斯蒙蒂斯心里明白,肯定不是吃教训这么简单。
八成都回不去了。
身在哪儿,哪儿就是埋骨地。
阿斯蒙蒂斯怜悯一秒,好端端的,做什么不肯乖乖顺从,非要惹撒旦陛下不悦呢?
也不瞧瞧自己,是哪里能当陛下的对手?
不自量力真是魔王们最大的弱点之一。
他自告奋勇:“陛下,我定去查清他们的去向。”
路西法颔首,阿斯蒙蒂斯才退下。
他做好了,陛下指不定高兴,前罪就一笔勾销。
阿斯蒙蒂斯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全无感觉的下|半|身,感觉黯然无光的生活终于有了点盼头。
*
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路西法俯下|身,以极近的距离观察伊勒沙代。
方才若是阿斯蒙蒂斯再仔细些,就会发现,伊勒沙代身上的被子是胡乱拉上去的,而被子下他原本整齐的衣襟早就被扯开,大半个胸腹露在外面。
现在被子再度回到原位,他的躯体又呈现眼前。
路西法想,他好像长高了一些?
比初见时也壮了不少。
那时候看起来是真的岁数太小,和表露出来的沉静稳重格格不入。
路西法尖锐的指甲划过他裸露的肌肤,从胸肌一路到腹肌的沟壑,这具身体既有少年人的朝气,亦已颇为可见未来的伟岸健硕,在人类的范畴中,算是极上等的。
路西法回想起那些魔王亦或者人类贵族喜欢搂在怀中的身娇体软美少年,又觉得,似乎不是一种类型的。
不过应该也没人会欣赏不了伊勒沙代的身躯。
从肌肉构架到形状走势,连他都觉得非常美好。
路西法的指尖从伊勒沙代腹肌处又回到胸口,本要用力,又想起那该死的契印,顺带怜惜他本就失血过多,便作罢,只是又扯开了包扎好的伤口。
狰狞的伤口蜿蜒爬在伊勒沙代原本完美的小臂上,路西法看得心痛,倘若伊勒沙代不能恢复如初,一个印子都不留下,那他真要将那恶魔的同伴一起重刑伺候才能解气。
他抓起伊勒沙代的小臂,盯着那伤口,小镇医匠的药膏本就质量一般,他这一番折腾,真让伤口又隐隐开始渗血。
路西法盯了半天。
神是不会流血的。
不,应该说,神没有具体的形态,如风如雾,像世上一切不可捉摸,不能定形之物。
更不必说血肉。
所以,伊勒沙代不是祂。
路西法说不上现在的心情。
到底是松一口气,还是……
失望。
罢了。
祂理应如此。
祂本就如此。
无情地,冷酷地,坐在至高的神座上,旁观一切风云变幻,沧海桑田。
万事万物出自祂手,却与祂无关。
路西法坐正,阖上眼,片刻后才睁开。
他垂眸看向伊勒沙代小臂上的血,本想随意地擦擦,再给他包扎上。
却忽地有个念头。
于是他复又俯下|身去,低下头。
舌尖轻轻碰上伊勒沙代的伤口。
药是苦的。
他的血……
“……路西?”
路西法蓦地睁大眼睛,恰与伊勒沙代略带疑惑,还有些朦胧的湛蓝双眸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