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蒂斯上下打量眼前的青年。
长得还行,从他的眼光来看也算不错的,个子挺高,不显得柔弱,不过略瘦了些。
总的来说,是个合格的小美人,最值得称赞的是他那双眼睛,竟然是罕见的如深海一般的颜色。
阿斯蒙蒂斯观察他时,他也在观察阿斯蒙蒂斯。
父王曾告诉他,地狱的七罪魔王生得都各有特色,一旦见到就不会认错,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这位“色|欲”魔王生着一副风流多情的俊美面相,就差将“见异思迁”写在脸上,一双眼灵活得过分,一看就是思维活跃狡诈多变之人。
最不好应付。
不像利维坦,几句话就能把他绕进去。
果然,“色|欲”魔王朝向利维坦笑嘻嘻地开口:“瞧见没,什么陷阱,那都是骗你的,人家的目标就是让你来找陛下,他好跟着你来。”
利维坦恍然大悟,面上显出几分怒气。
一群可恶的家伙,拿他当傻子骗着玩儿呢!
“我,我才不,带……你见陛下!”
阿斯蒙蒂斯想换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墙看戏,才发现利维坦的触|手还被他钉着,连忙悄悄地收回羽刺,暗自嘀咕,利维坦也真是有够皮糙肉厚的,这都不觉得疼吗?
很明显气愤上头的利维坦并不觉得。
他正结结巴巴地试图和那青年争辩。
但任他如何说,青年却始终一言不发。
阿斯蒙蒂斯听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开口打断他:“行了,那个谁,你叫什么来着?”
青年这才不情不愿出声:“我叫希罗弥图。”
“哦,希罗弥图,好走不送。”阿斯蒙蒂斯点点头。
不过片刻后,他又反应过来,奇道:“希罗弥图?你是那个……海国的小王子?”
希罗弥图挺了挺胸,道:“那我有资格了吧?”
阿斯蒙蒂斯摸了摸下巴:“让我想想……”
利维坦怒瞪着他,急得用触|手在暗中狂抽他的后背。
阿斯蒙蒂斯疼得抽气,暗骂利维坦粗鲁,但还是坚持着面色不改,笑嘻嘻道:“那也不行。”
希罗弥图不甘心:“行不行你说了也不算,让我见路西法陛下,我只听他的。”
“我说了是不算,但你能不能见陛下,我还是能干预的。”阿斯蒙蒂斯无赖地摊手。
就算他只剩五分之一的力量,对付一条出水的鱼,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希罗弥图这么急着想在这里见路西法,阿斯蒙蒂斯猜测他身上应该有天国的印记之类的,所以进不了地狱。
这也不奇怪,前些年地狱式微,天国壮大,形势鲜明,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下界生灵都会去天国为自己的新生儿求一个庇护印记。
虽然当时的情况下看也不一定能起什么作用,但到底多重心安。
后来么……
就显得尴尬了。
有天国庇护印记的生灵无法进入地狱拜会撒旦陛下。
无数人暗自扼腕叹息,急忙寻没有印记的同族送上礼节。
哪怕撒旦陛下看都不会看,实际上也不会在意他们有没有所表示,他们也不敢轻忽。
好不容易得知撒旦陛下目前在人间,立即来拜会,这也是相当正确且聪明的做法了。
按理阿斯蒙蒂斯不会这般阻拦,但一则希罗弥图算计利维坦在先,心思深沉,放这种鱼去陛下跟前,他回地狱得被别西卜骂死;二则,他感觉到,希罗弥图……好像,真的,对路西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还得了?
不怕他只爱慕权势,就怕他还带有点真情。
苍生为了爱情可是能做出无数惊天动地的疯狂事来的。
阿斯蒙蒂斯暗瞥利维坦两眼,心道,尤其容易犯他这种罪。
他不看这两眼还好,一看就让利维坦心头冒火,嚷嚷起来:“你看,什么!难道……要,要怪,我吗?”
阿斯蒙蒂斯不得不安抚道:“我没有这意思,你别着急。”随即,他又清清嗓子,对希罗弥图开口,“好了,咱们都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和你父亲算计利维坦的事,今日暂且不与你计较,快走吧。”
人间不比地狱,发生什么意外都有可能,让这小王子留在这儿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
但希罗弥图依旧倔强:“我不回去,见不到路西法陛下,我绝不会回去。你不理解我仰慕陛下的心,我愿意为他放弃我的一切!”
阿斯蒙蒂斯听得咋舌。
更坚定了阻拦他的心。
这么疯狂的,更可怕了好吗?
放他进地狱那就是给自己埋个隐患。
极端的爱与极端的恨往往只隔一线。
“哦?没有了一切,你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轻飘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阿斯蒙蒂斯和利维坦急忙转身,就见他们的陛下正站在巷口。
阿斯蒙蒂斯偷偷打量,松了口气,陛下戴了面具,好好好,太好了。
陛下的脸和他的权势地位杀伤力旗鼓相当,希罗弥图已经这么疯狂了,还是别让他加重病情。
希罗弥图眼睛发亮,难掩激动。
阿斯蒙蒂斯不动声色挡住他的去路,就怕他克制不住自己扑上去。
“陛下,您还记得我吗?”希罗弥图看向路西法的目光既兴奋又小心。
“很多年前,梅塔特隆殿下的宴会上,我曾经,向您求助……您还记得吗?”
*
很多年前,梅塔特隆的宴会。
下界生灵很难有机会进入天国,希罗弥图想过很多自己拜会的场景,唯独没想过,是这种情况下。
他跟在引路的天使身后,望着对方洁白秀美,不染纤尘的身影,悄悄攥紧了满是血污的衣摆。
天国的每一处都是如此洁净典雅,他置身其中,好似一点醒目的污渍破坏了整幅完美的风景画。
他想解释,他平时不是这般狼狈的。
但又显得不合时宜。
没人嫌他格格不入,走在天国的街道上,两旁安静路过的天使们甚至都不曾投来一个多余的眼神。
希罗弥图不知为何联想到他曾见过的傀儡。
只按照主人设定好的一切进行,心无旁骛。
啊,该死,他怎么能这样想天使们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中,引路天使将他带到了梅塔特隆的宴会之地。
希罗弥图所说之事太过重大,他不能擅做决定,所以就算知晓今日是宴会日也只得带他来打搅。
好在梅塔特隆向来通情达理,听闻希罗弥图的来意后十分关怀,但表示,今日正巧路西菲尔殿下也在,既然他在这里,那便不能越过他做决定了。
路西菲尔殿下……
希罗弥图越发紧张起来。
听闻,路西菲尔殿下除却公务活动之外甚少露面,常年在水晶天伴神,旁人想远远见他一面都难上加难,他今日,竟然有这么幸运吗?
直到被引路天使带着跪在纱幔外,希罗弥图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当他猛然意识到纱幔后是何人时,连忙俯下|身行礼。
一旁的引路天使怜惜他受惊,温声提醒他,将发生之事一一说明。
希罗弥图定了定神,努力克制心情,尽量平稳冷静地阐述。
海国虽宽广,但万里海域之下始终是所有海中子民鲜少接触的地方,但近日来,屡屡有海国子民上报在万里海域之下看到了极为怪异庞大的生物,那怪物无差别袭击过往的生灵,巨口一张,便吞吃一切。
希罗弥图的父亲,也就是现任海皇,带领着兵将和几个儿子一同前去讨伐,却几乎全军覆没。
海皇命令全军为唯一有天国庇护印记的希罗弥图杀出一条路,让他前来天国求助。
希罗弥图说起那时的情景,还忍不住颤抖。
他从未见过那般庞大古怪又可怕的海中生灵,对方仿佛是几种生灵的结合一般,獠牙利齿,尖锐鳞片之下又有触|手和利爪,张开血盆大口,喷出的汁液能腐蚀最坚硬的武器,而里面密密麻麻一排排尖牙看得众人心惊胆寒。
它身形庞大,在他们上空时竟如遮天蔽日一般,但却极为灵活,他们尚且看不清它的全貌,已经被冲散攻击得七零八落。
整片海域,霎时被血染得通红。
希罗弥图拼命地游,往常轻轻松松便可离开几十海里,如今却好像怎么也逃不出去。
“这般厉害?”
希罗弥图还沉浸在恐惧中,便听见纱幔后传来声音。
这道声音有如潺潺清泉,优雅懒散,隐隐有一丝兴致。
希罗弥图怔怔听着,仅仅从这声音里都能想象出纱幔后是何等绝世风姿。
他呆呆愣愣地点头,须臾,便听纱幔后传来些许动静,似是佩饰相撞,叮当作响,然后便有一道身影站在纱幔后。
希罗弥图霎时紧张得无以复加,他,难道能见路西菲尔殿下的真容么?
但可惜,他等了片刻,那纱幔后的身影微微一顿,没有出来,只有一只手伸出,扶起了他。
路西菲尔并未介意他满身狼狈,希罗弥图却羞愧于自己衣上血污,唯恐它们脏了这只素白纤瘦的手。
他不敢抬头,目光都只敢落在那片缀着蝴蝶银链的浅绯衣袖上,直到它重回纱幔后。
“海国王子,你所求为何?”路西菲尔殿下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是阻止它再作乱,还是杀了它,亦或者……收服为己用?”
许是离水太久,希罗弥图的脑子有些混乱,他有些辨不分明路西菲尔殿下语中之意。
路西菲尔殿下似乎有些……意味不明的兴奋?
不会吧,一定是他多想了。
肯定是他见到路西菲尔殿下太高兴了,才不太清醒。
希罗弥图混混沌沌答道:“殿下,我想让它不再能作乱。”
“好。”
他听见路西菲尔殿下轻笑一声。
希罗弥图低下头:“殿下,请您派下天使,我愿为引路。”
“不必如此麻烦。”路西菲尔殿下声音依旧优雅懒散,“今日是梅塔的宴会,耽搁太久,难免坏了大家的兴致。”
希罗弥图听得云里雾里,不太明白路西菲尔殿下的意思,但一旁不知何时赶来的米迦勒却是眼睛一亮:“殿下,您要亲自出手?”
这,怎能劳动路西菲尔殿下大驾呢?
希罗弥图不免惶恐。
他本意不过是想请求几位武职天使帮忙而已。
米迦勒看出他的不安,大大咧咧地笑着揉揉他的肩:“殿下难得动手一次,这是你的运气,不必想太多,好生看着就是了。”
说罢他又期待地看向纱幔后:“殿下,这次能带上我吗?我给您打下手也行啊!”
“不用。”
米迦勒垮了脸,还想多说,却见纱幔后缓缓探出一支箭来。
他复又高兴起来,拉着希罗弥图站到一边。
希罗弥图不明所以,只迷茫地看着那支箭从纱幔后直直向下而出,穿过地面,再无踪迹。
“希罗弥图,回去吧。”
这就,结束了?
希罗弥图越发困惑,而兴奋的米迦勒这回索性不打招呼了,直接拽着他直奔万里海域底下而去。
一路上,希罗弥图数次疑惑地想询问,但他身为下界生灵,天然敬畏炽天使,又不好意思开口。
直到重回海域,他才恍然大悟,为何米迦勒如此兴奋。
——路西菲尔,一箭自第八重天而下,直入海域,贯穿那怪物的眼睛,将它钉入了海底!
茫茫海域,无尽深海,那怪物除却最后一声悲嚎,再无存在。
希罗弥图定定望着那片海域,心如擂鼓。
路西菲尔殿下,当真是……
世间至强的存在。
*
希罗弥图眼含期待地望着路西法。
纵是那般狰狞可怕的面具,也阻挡不了他炽热的眼神。
阿斯蒙蒂斯看得头皮发麻,心道陛下这真是太能招惹了。
又是一个痴心一片的啊。
他也向那边看去,却听路西法淡漠开口道——
“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