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烧好了,也不知公孙是怎么养的,干巴巴的没有多少肉,死的都可怜。
刘彻坐在公孙对面,冷眼看着他吃那不带多少肉的骨头,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行为。
辛苦做这干什么呢,如果是为了换钱,那自己和明玉也可以给他,若只是为了改善饮食,就更不值一提了。
进食中的公孙先生毫无形象可言,惹得刘彻直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耐心地等他吃完,才开口道:“你能帮我看一看这个吗?”
他把一枚玉佩放在案上,就是用白玉雕成鱼形的那枚,也是刘彻与故国仅存的联系。
公孙先生仔细看过玉佩,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老夫要说不识得这东西,你信吗?”
刘彻凝视着对方,不语,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好吧。”公孙耸肩,“我确实认识,不过此物难得,是谁给你的,徐福?”
“是。”刘彻肯定了对方的猜想,“不过不是给我,而是给秦王。”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公孙先生的神情,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惊讶之意,便知晓这人应当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这个认知让刘彻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淡淡的不安,且这种不安感已经由来已久,早在他见到公孙的第一眼,这感觉就跟着他,如影随形。
他看着公孙拾起那枚玉佩,说:“这枚玉佩完好无损,它的神力也没有消失。”
听到这句话,刘彻的心沉了下去,半晌没有出声,而他不说话,公孙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二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屋舍里针落可闻。
也不知过了过了多久,突然,刘彻站了起来,他大步往外走,周身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公孙先生似是被他吓到了,忙起身去追,“哎呀,你等等,着急干什么去。”
不得不说,公孙先生也是老当益壮,追刘彻这么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也不在话下,三两步就拦在了他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刘彻眼神阴鸷。
虽然刘彻态度不佳,但公孙却不恼,只是道:“公子,请稍慢一步,老夫还有话交代你呢。”
刘彻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事。”
公孙先生一脸高深莫测,“有关秦王的大事。”
……
“大王,寻到徐福的下落了。”刚接到消息的赵高就马不停蹄地前去报告大王。
彼时,嬴政正在处理政务,闻言,他立刻就从堆成小山的竹简中抬起了头,“当真!”
“千真万确。”赵高的语气难掩喜悦,“不出半月,就能把人带到咸阳。”
嬴政长出了一口气,“好。”
他如释重负地闭上了双眼,“很好。”
此刻,嬴政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有很长时间里,他都有着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这似乎是在那个月色溶溶的夜晚开始出现的。
这段时间里,他和刘彻以情人之名行夫妻之实,甜是有的,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发涩的咸,唯独没有苦。
他们之间隔着一百多年的光阴,现在光阴之隔已经在嬴政的坐收渔利和刘彻的千般困苦里磨平了,但这还远远不是最重要的。
他与刘彻的相遇和生情或许是因缘巧合,可“情”愈忠贞的起点却是缘于自己的一念之差。
你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
这让嬴政疲于应对,到如今,就连刘彻对他的感情也快成了一种负担,况且,嬴政怀疑,刘彻怕是已经对当初没有成功归汉之事起了疑心。
是时候该拨乱反正了。想到这儿,嬴政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个动作他现在是越做越顺手了,怕是要不了几年,就会在那处留下一道难以抹去的印记。
嬴政叫宫婢们都退下,一人在殿中独坐,他也没有再处理政务,因为他的心很乱,难以对大大小小的事做出正确的处置。
为了平复心中不合时宜的躁动,嬴政决定做点什么,思来想去,他决定默写《诗》之名篇。
可心不静的人注定做不好修性之事,短短一首诗,嬴政就写错了好几个字,错字就躺在木简上,想要修改并不容易。
他拿起刀,准备削去这几个错字。用锋利的刀刃削改错误的落笔,会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把错字改正,就像把错误改正一样,让人以为自己从此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刀刃起落之间,带起一些微小的木屑,那木屑就落在桌案上,嬴政看了一眼,一点点把它们拢到了手心里,又把手掌攒紧。
可没用的,真相不会永远被隐藏,就如同错误的痕迹也不会消失一样,木简上被刀割之处与其他地方一点都不一样。
人做过的事情,只要发生了,就不会是水过无痕。
嬴政愣怔了一瞬,缓缓地打开手掌,向掌心呼了一口气。
掌中的木屑立刻就被吹散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从前的许多人和事,纵使一时握在手里,最终也是留不住的。
他蓦然想起了一个人,是已经死去的楚美人,丽姝。
她说:“爱多无用,我只想拥有。”
初闻时,嬴政还不懂得其中真意,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做了这样的事,现在他懂了,却并不认同丽姝的说法。
无爱,拥有又何用呢。为了互相埋怨,彼此憎恶吗?就像他和太后一样?
嬴政不愿意这样做,也怕这样做,会把最初的美好都消磨干净。
铜灯上,烛火摇曳,一滴接着一滴落泪。
嬴政坐在殿中等待归人,自觉自己样子有点像子楚和吕不韦出逃那日,独守在家中的太后。可他当时小小的年纪,本不该记的如此清楚。
“更深露重,大王该歇息了。”这是嬴政身边的宫人,因担忧主上身体特来提醒。
“寡人无碍。”他看了一眼宫人因畏惧自己而微微发抖的身体,缓声道:“你下去休息吧,也叫那些人不必侍奉了。”
宫人有些讶异地抬头,又很快低了回去,他挣扎了一下,终是道:“是,奴婢多谢大王体恤。”
宫人离开了,嬴政的世界再次变的安静起来。他很少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刻,就只是为了等一个人,从天黑等到天明。
晨曦已至,灯具就失去了它的效用,上面的红烛已经燃尽了,只剩下血泪,似乎昭示着一个并不完满的结局。
嬴政看着这烛台,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年是怎么劝太后的,他说:“阿母,别等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嬴政喃喃道。
他的话刚说完,突然,殿门被打开,刘彻的身影赫然在目,他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