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就像千吨重的洪水,轻轻松松冲破看似坚固的堤防,将宋之珩所有的情绪堆到极点,再拍散在潮水里。
他努力抑制住哭泣声,但也许是方才刻意压抑的酸涩委屈不知为何在心腔里砰砰推撞,叫他喉根溢苦、眼睛发疼,于是一滴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声音也更加微小。
“谢谢你等我……我这边有点冷,不是我好像有点感冒、然后声音就……”
“你哭了?”
就这一句话,强压着的快要涌出心头的落寞终于坚持不住,像是在暴风雨中努力撑开一把脆弱的伞,试图抵挡那即将倾泻而下的情绪洪流。
可这自然是螳臂当车。
有风悄然掠过,它带着晚春特有的凉意,轻轻拂过宋之珩的耳畔,似乎想要带走些什么,却又留下了更加浓重的孤寂感。
他试图去感受那份凉意,却发现自己的感官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连最基本的触觉都变得迟钝。
更甚者,心口竟在微微震颤,宋之珩再也忍不住般放任眼泪磅礴落下,但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只好蹲下身子一点点狼狈地抹掉水迹。
“我真的没事。”
“就是好疼、嗓子好疼,好像要不能说话了……我有点害怕……”
“没关系,那就换我来说。”
程澈的嗓音细腻轻柔,几乎让宋之珩怀疑那温柔的话语随时都会消散于无形之中。可他内心深处却无比确信,此生除了至亲家人之外,再无人能吐露出如此触动心灵的柔情细语。
“你现在在家吗?别怕,我马上赶到你身边。”
他的话语温柔而坚定,随着这句话落下,宋之珩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幅画面:一盏温馨的台灯被轻轻按下开关,柔和的光芒瞬间熄灭,随后是座椅被悄然移开的声音,房间逐渐沉入一片宁静的黑暗,几秒后便有一串清脆的钥匙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预示着即将有人穿越夜色,只为来到他的身边。
宋之珩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总有这样一个人,愿意跨越一切障碍,只为给予他最坚实的依靠和安慰。这份感情,比任何言语都要来得更加深沉和真挚。
“我没在家,你先别走。”
脚步声接着就停住了。
两人都安静下来时,程澈这才听到了连续不断的风声,他温声问,声音里满是关切:“是出去买药了吗?我这就下去找你。”
宋之珩轻轻抬起头,手指不自觉地拂过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红痕,他努力压制着疼痛,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嗯,我正往家走呢。不过手机摔坏了,现在用的是别人的手机跟你联系。”
“你别特地出门了,我能回去。”宋之珩努力冲他笑起来,却突然想到程澈现在看不见,心里一苦,抽痛感又漫了上来。
“你千万记住别开门,谁来都不要开门。我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说到这里,宋之珩的声音突然消失不见,剩余的话像被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倒不出来。
月光很冷,把宋之珩的面容照得凉白昳丽,眉眼清黑。但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眼睛下面早已拖拽出一条斑驳的泪痕——他在无声哭泣。
“之珩,你不要再说话了,”似乎能看见宋之珩在哭,程澈突然慌了神:“我听你的,我不乱跑,就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然而承诺虽出,但他还是打开了房门,这是他第一次对宋之珩说谎。
放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做不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程澈心中暗自决定,脚步已经不自觉地迈出了门外。
宋之珩哭得连话都说不出,却还要给他打来电话,一定是遇上了难以言喻的痛苦,那肯定是比天还大的事。
听到关门声的那一刻,宋之珩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很想问为什么,问为什么程澈总是这样不听他的话,为什么程澈总是要将他自己陷入危险中,为什么他们要承受这些。
身体里的绝望一寸一寸翻浮上来,宋之珩站起身跑到保安室里,声息和情绪都宛若被这个动荡的夜晚激起,赵叔和小李两个人也拉不住他。
“小珩,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已经报警了,接下来只需要等着他过来把他抓住不就好了吗,他明显是往咱们这里来了啊。”
“你都受伤了,现在过去多危险!他身上要是有武器那该怎么办!”
宋之珩蠕动着蜷缩起身子,疼痛将他紧密包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他真的撑不住了。酸涩的眼泪涌上鼻腔,无助与绝望上升到了极致,将他彻底淹没。
他先是无声痛哭,在赵叔惊慌的呼喊下终于能勉强逼迫自己出声:“我不能再弄丢他一次了……我求你了,我不能再没有程澈了。”
电话那头,程澈终于听出不对,心中焦急如同潮水般汹涌泛滥,他一遍遍呼唤着宋之珩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急切与担忧,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寂般的沉默,他心中的不安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宋之珩!宋之珩!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程澈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似乎能通过电话线感知到宋之珩此刻的无助和危险。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每一寸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身体里。伴随着心跳加速,血液在血管中奔腾,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将他整颗心都包裹着,或许他只想尽快赶到宋之珩的身边,可对于分别的畏惧竟一点点淌过心头。
夜色将一切笼罩在深邃中,风带着冰凉的触感与苍茫的意味,紧贴着他耳畔掠过,留下一串串回响,让人想到宿命的呢喃。它们似乎承载着天地间的万千思绪,轻轻拂过程澈心头,唤醒了他内心深处那些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悔意。
当他跑到四号楼时,一道高瘦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快步走在夜色中,黑色的衣服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从程澈的脚底升起,直窜至头顶,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尽管心中感到奇怪与不安,但他没有犹豫,反而加快了脚底的速度。
当程澈疾驰而过,几乎与黑衣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并未察觉到空气中那一丝微妙的变化,仿佛连时间的流动都在那一刻变得微妙而异常。
然而黑衣人却像早已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他的脚步突然停下,转身望向程澈离去的方向。
他缓缓打开了背在肩上的背包,一把寒光闪闪的刀静静地躺在里面,映照着周围昏黄而模糊的光线。
黑衣人伸手将刀取出,指尖轻轻滑过锋利的刀刃,脸上的表情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又或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事情做着最后的准备。
此刻的程澈一心一意地朝着他认为宋之珩可能所在的方向奔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这一切。更没有发现危险已经悄然逼近,如同夜色中的猛兽,正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在监控画面的另一端,宋之珩的双眼紧紧盯着屏幕,眼角都快泛出了泪,心里某根不可名状的暗弦被拨了一下,他看到程澈在夜色中不顾一切地奔跑,那份对自己的执着让他既感动又心痛。更让他害怕的是,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如同过去那几十次噩梦般的重演,每一次都以程澈的死亡作为结局。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再去等,宋之珩记下位置便迅速挣脱了束缚,不顾一切地夺步而出,孤身一人闯进黑暗里。
从四面八方涨来的孤寂和悔意淹没理智,呼啸的风掀翻礁石,没了阻碍,岩浆激涌而出。
宋之珩咬牙向前跑。
我能追上他,我能。
追上他,告诉他他来得珍重。
如得上天垂怜,我要与他生生团圆,我要他永远平安。
我要他无灾、无难、无忧、无虑。
-
“程澈。”
在朦胧而淡薄的月色下,黑衣人从黑暗中悄然走出,他的半边侧脸被微弱的月光照亮,显得格外阴森而神秘。就在程澈即将跑到下一栋单元楼时,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穿透夜色,清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程澈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疑惑与不安,他慢慢转身,目光与黑衣人幽深的眼眸相对。在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紧。他迅速回想起刚才与宋之珩的通话中的那个人,以及此刻眼前人突如其来的出现,所有的线索都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
“你是谁?”
程澈警惕地出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紧握着双拳,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黑衣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盯着程澈。
一股被猛兽盯住的感觉猛然袭来,程澈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威胁与压迫感。
“我是你的一位老朋友。”
黑衣人向前踏出一步,恰好完全置身于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之下,那张原本被夜色和暗色衣物紧紧遮掩的脸庞,此时一层一层地褪去了神秘的面纱。
在看清那张脸的那一刻,程澈的身体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束缚,他整个人僵立在那里,根本动弹不得。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条深刻的纹路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然而此时此刻,这张脸却出现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场合,以他最不愿意接受的方式。
程澈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片段,那些与这张脸相关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几乎无法承受。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想干……”程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黑衣人打断。
他竖起食指,轻轻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他的声音低沉冷厉,让人觉得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去下面找阎王说吧。”
随着这句话落下,他缓缓抬起手,一把锋利的刀在昏黄的灯色下闪烁着寒光。
程澈的一颗心缓缓沉下去,身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但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宋之珩的身影。那通电话放到现在来看已经完全解释得清,所以他此时最害怕宋之珩会赶过来。
如果他有能力能保护宋之珩就好了,不用期望太高,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进步,至少不要像曾经那样怯懦无用。哪怕只是冲上去打他一拳、把他扑倒,或是以身体为盾,将宋之珩护在身后。
“老朋友,你还是跟之前一样胆小懦弱。”黑衣人故意将最后四个字读得极重,语气中充满了讥讽与轻蔑。
似乎觉得直接杀死程澈太过无趣,他开始用言语来羞辱打击他:“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着保护别人?”
“从前你是这样,然后死了,如今还是这样。”
他走到程澈面前,用拿刀的那只手拍了拍程澈的脸,歪着脑袋嗤笑一声:“程澈,我还真是有点怀念那时的你了。可惜我没法再见到了,你也见不到了。”
程澈并未深究黑衣人话语中的真正意图,那些关于他胆小懦弱的讽刺与挖苦,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过去。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危机上,每一个细胞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反击做准备。
就这一刻,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黑衣人因言语挑衅而稍显放松的瞬间,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紧紧攥住了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程澈会突然发动攻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试图挣脱束缚,然而程澈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用力一捏,这一下不仅力道十足,而且精准地掐住了黑衣人的穴位,使得他瞬间失去了对武器的控制。
随着程澈毫不留情地往下一折,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在空气中响起,随后刀也跟着掉落,黑衣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曾经被他视为弱小到可以随意欺负的程澈,竟然能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他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他的手腕被程澈紧紧握住,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固定在半空中,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找死……”
黑衣人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眼中怒火与痛苦交织。
愤怒使他的力量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强化,连受伤的疼痛都可以暂时忘却,他猛地挥起左拳朝对方面门打去,程澈看准时机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推,成功挣脱后想都没想便往前跑。
当遭遇持刀袭击时,逃离一定是最优选择。在确定已经安全之前千万不要停下,逃命时要大声呼喊,同时留意疏散路线图与安全出口指示路标,果断丢掉所有影响行动的行李和衣物。
如果不能逃离,一定一定要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但不是换个地方等死。躲在视线盲区、锁门、保持安静、设备静音。不建议躲进“棺材”中,如衣柜、储物箱、餐柜、床底、桌下等狭小但隐蔽的地方,这些都是人们常常会想到的藏身处,行凶者不是傻子,他们也和你一样有常识,这些地方往往会封死你的行动能力和逃跑方向,一旦被发现就避无可避。
反击是最后保障,不到万不得已不去考虑这一选项。反击时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物品制作临时武器,用尽一切手段殊死搏斗,往脖颈、胸腹、手臂内侧、大腿内侧、头部等要害上打,同时也要进行呼喊求援。
想到这些,程澈边跑边从衣袋中摸索出那部略显温热的手机,颤抖的手指按开了开机键,屏幕上的光亮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入眼便停在了那串号码上。他轻轻一点,未完的对话被无情切断,只留下嘟嘟的忙音,在空旷的夜里回响,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时间紧迫,程澈迅速冷静下来并拨通了报警电话。在等待接通的瞬间,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沉重的回响。
黑衣人迅速从地上爬起,捡起遗落的刀紧随其后。两人距离不远,但程澈跑了几百米后便向另一批楼逃去。因为前方根本没有藏身之处,一直向前跑有可能耗费完体力也无法脱身,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张锐对决毫无胜算,所以现在只能尽力拖延时间,寄希望于警察能够尽快赶到。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一个隐秘的角落,蜷缩在某一单元楼背后那片被茂密植物遮掩得几乎不透光的小花园里。这些植物长势旺盛,叶片层层叠叠,为他提供了难得的庇护所,若非仔细搜寻,几乎无法察觉他的存在。四周弥漫着泥土与花草混合的清新气息,却也夹杂着近夏特有的闷热与虫子的低吟。
打完电话后,他迅速而果断地关掉手机,屏幕熄灭的那一刻,世界仿佛也随之沉寂了一瞬。但他的心跳却如同过年时楼下商场里震耳欲聋的鼓点。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缓慢,每一秒的流逝都仿佛被拉长,让人倍感煎熬。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行驶声和近处草丛中昆虫的窸窣声。
就在程澈被蚊虫的叮咬弄得浑身不自在,皮肤上布满了红肿小包,几乎要失去耐心之际,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悄然侵入他的耳畔。
那是一串脚步声,很闷,像是被厚重的鞋底和地面的摩擦所掩盖。又很轻,如同夜行者刻意放低的步伐,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即便如此,那脚步声依旧在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且正逐渐向他所在的位置靠近。
程澈的心跳不禁加速,一股莫名的紧张感涌上心头。他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更加紧贴地面,以减少被发现的可能。同时,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试图透过密集的枝叶缝隙,捕捉那即将出现的身影。
脚步声愈发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他紧绷的神经上,他握紧了手中的半截树枝,那是他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武器。
几秒后,脚步声竟出乎意料地戛然而止,程澈的双眼瞪得滚圆,额头上的汗珠悄然滑落,滴落在身旁的泥土中,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他瞳孔中映出了三米之外缓缓显现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