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不忍再看，似乎耳朵里已经听到了捏紧的拳头砸到脸上的声声脆响。
然而眼角偷瞄的余光中，料想的事情的没有发生。
苏乾高高举起的拳头轻轻落下，甚至还停在胸前拱手作揖，耐心听着对面的人说着什么，最后二人一同离开时，小二光看背影都觉得苏乾高兴得似乎能摇起来尾巴。
“真是个神人呐。”小二一面感叹，一面又可惜离得远了听不见那位执伞的公子说了什么，能制住那个纨绔。
这天夜里，太子府来迟的公文是太子亲自送来的。
夜窃香闺一次后，律子政这回已经熟练多了，摸进霍卿荣闺房没见着人，又轻车熟路翻窗跳进亮着灯的书房。
霍卿荣果然还端坐在书案前，对着一幅舆图苦大仇深的样子。
律子政一手将公文放下，一手掏出一盒点心递给芷兰。
见主子默许，芷兰欢呼一声就撂下墨条高高兴兴跑走了。
视线从图上移开，霍卿荣将胳膊支在案上撑着下巴，侧头去看，乖乖巧巧接替了芷兰磨墨的律子政。
室内的灯火不太明朗，霍卿荣喜欢开着窗，让窗外月色与雪色交融的光笼罩着案头，书本上墨色的小字就模糊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小爬虫，看起来也就不那么可恶了。
说来律子政厌学，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你这么晚跑来作甚？”
她一说话，脸颊两侧若隐若现的面靥立刻吸引了律子政的视线，他盯着那处，随手拍拍自己刚放下的那一摞公文，想让她接着问话。
霍卿荣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问话他也不答，那张狐媚子似的脸，眼睛里似乎伸出钩子锁链来要将她一圈一圈捆住。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霍卿荣舔了舔后槽牙威胁他，立马转过头去，只是刚有动作，下巴再一次被人捏住，随后那吻，铺天盖地落在两边唇角。
律子政欺身压上来，宽大的袖子落在椅子把手上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柔软的双唇不断叼起她的脸颊肉，来来回回的，又上了牙。
霍卿荣觉得他好像狗啃骨头，要是自己被蒸熟了，此刻定然被嗦得干净到只剩下红颜枯骨。
渐渐的，他自己倒先喘起来。
再怎么漂亮，他也是个男人，直白浓烈的气息侵占着霍卿荣周身每一寸土地，双颊似乎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但实木的椅子着实硌人。
霍卿荣动手试图推他。
手刚碰到他胸前冰凉的外衣，就被他的手覆盖住。
律子政很懂得见好就收，顺着她推人的力道后退，一条腿跪在地上蹲下去，只是仍旧直勾勾盯着她：“阿荣，我要是没死在战场上，回来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霍卿荣试图收回手，扯了扯却纹丝不动，飘忽的视线扫过他亮晶晶的唇：“先松手。”
律子政也很懂翻旧账，他说：“去岁贵妃生辰宴，你亲口说你要太子妃的位子，”他又从怀里取出一枚印信塞进她手里：“连定情信物都交换过了，如今我们就是被草绳捆在一处的蚂蚱，你不能拒绝我。”
那枚细细小小的印信因为沾染了体温，滚烫的停在霍卿荣的掌心。
她认出来，是在城无挖出婚书时，为了混淆律子政视线的拿出来的替代品，后来被她当作交易凭证，博得了他的信任换来太子令牌。
原来他管这东西叫定情信物。
霍卿荣笑了笑，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金氏子弟，父皇看不上金宜礼，就给她定下了金宜书。
那个人，斯斯文文的总是跟在她后头，却难掩世家子弟被约束出来的死板，尽管心里早就有所准备，真到了父皇下旨的那一刻，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发了好大的脾气。
而此刻，她也早就明白，她会嫁给律子政，尽管刻意不去想，但是真到他把话摊开来摆在她面前，她也发现她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抗拒。
她总觉得她嫁给的不是眼前这个律立明的儿子，而是五年前，在流箭飞矢中救下她的少年。
神思飘忽，恍然间，他方才说出口的那句话又在耳边炸响。
“我要是没死在战场上......”
霍瞻午后进宫面见皇帝，而后直接去了京畿大营点兵，她整个下午又都在看舆图，没有关注丞相府的动静，所以暂时还不知道苏相有没有向皇帝提议让律子政去前线。
可他眼下却这么说。
霍卿荣开口问：“皇上要你去前线了？”
旖旎的气氛消散，律子政眸子暗了暗：“还没有，昨夜边关急报，朝中如今只定了由你父亲领兵一万前往支援，可东平实力强劲，这一仗十有八九会输。”
他说着，重新把那块放凉了的印信握回手里：“城无、风鸣、虎威，三个寨子的山匪多是些健壮的汉子，他们若能收编成军总会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这倒与霍卿荣不谋而合，她早看出他是一块璞玉，看什么都通透得很。
“你如果不想去——”
“我去总归是最合适的。”
律子政打断她的话继续说：“谢兄在越州行事，想来此战他必定有所钻营，朝中可堪此任的武将不多，律迁死板、卫衍机敏，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没有，但想来只有我去，你们才方便。”
霍卿荣沉默了，兵家胜败难测，这一战她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愿无端把人手折在那里，因此没有计划旁的。
律子政见她不说话，又去挠她的手心：“上次从越州回来的时候，小将已经去了刃聿军中，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你说我这回去了，将他提拔成我的亲卫，他会不会高兴？”
“他会骂你别脏了他的军功。”霍卿荣终于开口，收回被他玩了半天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架旁。
律子政失笑，摇了摇头：“那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你也是。”
最后三个字说得声音太小，霍卿荣没听见，回到书案前，她放下手里的盒子，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律子政打着哈哈，视线被她捧过来的盒子吸引：“这是什么？”
霍卿荣不语，示意他自己去看。
盖子被打开，里头是一件金丝软甲，律子政瞧着颇有些新奇：“霍老板果真是财大气粗。”
霍卿荣懒得理会他的调侃，只是认真的向他解释道：“少看些没用的闲书，单用黄金做软甲倒是容易，只是太脆太软，该受的伤一点也不会轻，这是融合了几种名贵黑铁打成的，不说防你刀枪不入，躲些暗箭还是可以的。”
律子政听了她的话，嘴角已经咧到耳根，只一个劲的笑：“阿荣真关心我。”
“少贫，把外衣脱了试试。”
“好。”律子政听话的脱去外衣，只是手快到霍卿荣来不及喊停就脱到只剩了一件里衣：“这衣服怎么穿？阿荣教教我。”
透白的里衣隐约透出肤色，随着他的动作领口露出结实鼓起的皮肉。
霍卿荣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坐回椅子上：“爱穿不穿。”
“那好吧，我自己穿吧。”
那金丝软甲拎起来还有些分量，展开就像一件坎肩，只是穿上身还略有些松垮，有些影响活动。
律子政正整理着，腰侧突然多了一股力道，霍卿荣已经走到他身边，伸手在那软甲的侧边下缘摸出一枚小拉环。
伸手一拉，软甲上的锁环一层层扣紧，缝隙紧闭，原本还松垮的软甲一瞬间严严实实的贴合在身上。
“两边的拉环拉紧任意一个，软甲就能穿好了，想要脱下就去拉另一侧。”
她说着，手又绕道另一边去摸拉环，只是在半道就被人截胡。
律子政捉住她的手搭在自己被软甲紧缚的腰身：“不脱了，穿上就不脱了，等我回来，等洞房花烛夜你再帮我脱。”
“好。”
霍卿荣终于没有再避而不谈，抬头对上他错愕又欣喜的目光，很是认真严肃地开口：“我等你活着回来娶我。”
翌日。
律子政自请出征，获封二品车骑将军之职，领霍瞻副将，一同前往川谷关抗敌。
这一下刚换了人没多久的御史中丞之职如愿被柳曾柔收入囊中，同任使君前往南境，一来与南灵商议和谈之事，二来召戍边将军卫衍领兵两万回京述职。
回京亭外，柳曾柔顶着漫天风雪从北面的山上下来时，正好还能喝上霍卿荣备好的一口热乎的饯行酒。
一碗热酒下肚，柳曾柔视线看向“咚咚”战鼓声的来处：“还以为你会去送送你那个太子。”
“要送也是霍瞻的女儿送她的父亲，我去送太子像什么样子。”
“啧，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柳曾柔瞧不惯她小小年纪装的一把老成在在的样子，放下酒碗戳着她的额头指指点点：“那可是上战场，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是真的会死人的。”
霍卿荣挑挑眉，抬眼看向柳曾柔：“我听说南灵的大皇子可是个暴戾恣睢的，最喜欢吃你这种白白胖胖的女子，但愿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柳曾柔冷哼一声，换戳为捏，掐着她的脸颊凑近，嬉皮笑脸的问：“我猜啊，霍军师一定已经替本官拿下这一城，只待本官去走个过场了吧。”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和极乐楼来往甚密，我猜它背后就是南灵的势力吧，咦？”柳曾柔话说到一半，突然眯着眼睛又凑近了些：“脸上这是怎么了，被什么东西咬了？”
霍卿荣突然闹了个红脸，后退脱离她的掌控，语气泛泛道：“你猜对了，你真聪明。”
柳曾柔先还以为自己捏疼了她，转眼又察觉她莫名有些扭捏，眼珠子骨碌一转也就没再揪住那个被刻意忽略的问题不放，转身背上了行囊。
平整的雪地上，踩出一串一串的马蹄印。
柳曾柔踏上向南的官道，朝后摆摆手：“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