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
随着血液的流失,蒋身遥的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他想集中精神操控向自己伸来的那只手,然而却难如登天。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能任由肉山掐住他的腰身,将他提到空中。
肉山攥着手中的人儿,嗤笑着把他放在没有鼻头的鼻子上嗅了嗅,可是在闻到某种熟悉的气味后,那张肥肉堆成的脸瞬间皱成一团。它立刻把少年扔在了地上,嫌弃地甩了甩手说:“你身上有一股令人讨厌的气味,别脏了俺的手!”
本就失血过多的蒋身遥经它这么一摔,完完全全站不起来了。他的身子像是碎成了一块一块,神经中枢根本控制不了肌肉的活动,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抬起一只眼睑。
他看见肉山向六月雪伸出了手——它用蛮力捏碎了她脖子上的枷锁,五根肿胀的手指紧紧钳住少女的腰身。它的手背青筋暴起,手掌暗暗发力,只是一捏,鲜血便从少女的口中喷涌而出。
一些污秽的排泄物从肉山指尖流出,混合着绯红的血液,啪嗒啪嗒地滴落。
就连简单地目睹这一切,他都拼尽了全力。少年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到头来,我还是只有这种程度吗?除了躺在地上,什么都做不到吗?
太弱小了,没有力量。
“白沮溺……你在吗?”
少年在内心发问,事到如今,他竟然开始期待起那个恶魔的声音。
寂静。
“果然,连你也是我脑海中的幻觉……”
蒋身遥已是万念俱灰,他放空了大脑,想要彻底放弃。就在神智渐次缥缈时,他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试图把他们变为无害的神像,将他们偶像化,赋予其名字某种荣誉,以便‘安慰’和愚弄被压迫者,同时阉割其内容,磨去它的锋芒,把它庸俗化。”
这个声音,他似乎在哪听过。
“他们是谁……它,又是什么?”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冷静地直面他们生活的真实状况和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
“你是什么来路,能不能…不要在我脑袋里自说自话……”
“别被眼前的事物所蒙蔽,闭上眼睛,你就会看到那道光芒。”
经历了诸多类似事件后,他已经不知道这究竟是神的指引,还是自己脑袋里分裂出来的产物了。但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蒋身遥最终还是选择按照那个声音说的做。
少年阖上双眼,须臾,一道金色的光辉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那道光辉逐渐组成一个人形,他的身影高大而坚定,仿佛能够阻挡任何狂风暴雨,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随其后的力量。
从轮廓上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留着络腮胡,像是个欧罗巴人,他全身都被金光笼罩,分辨不出其具体身份。
“你是…西方的某位神祇吗?原谅我的失礼,我并没有宗教类信仰。”
“我并非神明,我只是一个斗争者。”
“斗争?你在和什么斗争?”
“当然是那些黑暗而腐朽的存在,那些毛孔中流淌着肮脏和血的东西。”
“你是想劝我站起来战斗么?只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实现你所说的目标……既然一切都是徒劳,为何还要斗争?”
人影停顿了一会,似乎在微笑,然后向着蒋身遥走来。光辉穿过了少年的身体,那人的回答在他心底回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为了——英特纳雄耐尔。”
强光将少年的视野吞没,这一刹那仿佛过了千年。此刻,他的意识已然清醒,一股炽热的力量从手心涌来,流过四肢百骸,所经之处病疴尽除,给人一种久旱逢甘霖的畅快。他低头看去,右手的孔洞不再流血,有一团赤色的火焰在其中流溢跳动。
那座肉山还在细细品味着六月雪的肌肤,突然,他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强大的气息。即使肉山已经接近最强的「新死相」,面对这股气息也丝毫不敢怠慢,它放下手中的少女,挪动肥胖的身躯,寻找着气息的源头。
然后,它看见了被它扔掉的少年,竟然恢复得完好如初。他静静地站在自己身侧,而那股强大的气息,正是这个少年发出的。
“俺从你身上嗅到了另一种信仰的气味……这不可能,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那怪物明显没有了先前的淡定,发起的攻击也比原来杂乱了许多。
肉山的双手表面长出一排排毒刺,墨绿色的液体从刺尖流淌而出,将触碰到的东西腐蚀殆尽。它朝身侧的少年挥爪,心里暗自得意:俺的尸毒就连玻璃都能腐蚀,用在你这血肉之躯上,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它想象着眼前的少年被腐蚀成一具白骨的模样,狭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然而下一秒,它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一种仿佛在灼烧灵魂的炽热遍布了它的两条手臂,肉山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喷出的毒液全部变成了一团团火焰。
而那火焰也不似寻常的火焰,它从外焰到焰心通体呈现出纯正的绛色,凭空燃烧着,丝毫没有要熄灭的迹象。
眼看手臂上的火焰离躯干越来越近,肉山这下彻底急了,他的腹部急速鼓动,一声闷哼,从肚子里倒逼出一团脓水,哗啦一下吐在那火焰上。只是没想到,这一举动非但没有浇灭火焰,反而助长了其火势蔓延,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将肉山整个吞没。
“嗷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腐尸一声怒吼,好似滚滚闷雷,它用獠牙咬住燃烧的手臂,猛地甩头,将双臂撕扯下来,这下才阻止了火焰的传播。被他扯掉的那两只手臂顷刻间化为灰烬,并且丝毫没有再生的迹象。
“可恶、可恶、可恶!俺要把你抽筋剥皮,再把你的头骨做成盘珠!”
说着,肉山一口吞下了那十三具无头尸体,蓄力片刻后,它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分了出去,然后把十三只「血涂相」的腐尸吐向不远处的少年。
“小的们,为主人效力的机会来了,这次别再让俺失望!”
“吼——”
蒋身遥看着那十三只无头腐尸,内心没有一丝波动。那绛色火焰熊熊燃烧着,离开了手心的孔洞,缠绕在他的双手。
然后,两团火焰逐渐汇聚成固定的形状,被少年握在手中——右边是一把锤子,左边是一把镰刀。
腐尸伸出爪子扑了过来,他第一次举起了属于自己的武器。
“这就是幻化而出的信仰造物吗……沉甸甸的,让人安心。”蒋身遥看着手中的镰刀和锤子,脑海中再次出现那个庄严的声音——
在我们的夙愿实现之前,永远不要放弃斗争。
“我会活下去,并冲破一切枷锁!”
少年举起了锤子和镰刀,二者相碰的一瞬间,强大的光芒照耀着这个封闭的空间,那十三只腐尸在光芒中化为了尘埃。
光芒褪去后,那座肉山却依然矗立在那里。
“哈哈哈哈哈哈!俺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结果还不是只解决得了低等腐尸?!”
“解决了它们,下一个就是你。”
“少在那虚张声势了。”肉山的肚子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一张长满尖牙的巨口露了出来,它舔了舔嘴唇说,“你以为俺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吗?可别小瞧了俺呐!”
说罢,沾满黏液的舌头从巨口中伸了出来,犹如一条凶狠的巨蟒,没有给对方留下一点反应的机会,直直地朝蒋身遥冲去。
这一击,绝对能洞穿那小子的心脏!
它已经开始思考起要把少年的脑袋做成哪种玩物了,但是“半场开香槟”的结果显而易见——它的舌头并没有命中目标,相反,自己的脑袋上倒是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
那小子竟然借助它的舌头跳到了肉山头顶,失去双臂的肉山暴露出了它的弱点,它想伸手将头顶的家伙打下来,可惜现在已是无能为力。
“你个卑鄙小人,赶紧从俺头上下来!”
肉山开始胡乱扭动起自己的身子,想要把蒋身遥甩下来,后者自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只见他举起左手的镰刀,对准它的脑门将镰刀的弯刃扎了进去。
他握紧镰刀,把右手的锤子压在刀柄上,然后一跃而起,顺着肉山的中轴线,把镰刀压到了底。那怪物瞪着浑浊的眼睛,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却只能看着自己的身躯裂成两半,倒在地上化成一滩血水。
解决完这只腐尸后,蒋身遥手中的锤子和镰刀变回了火焰,并钻进了他的右手手心。之前被枪打穿的孔洞还在手心躺着,只不过不再流血,也感觉不到疼痛。
绛色的火焰变得小巧而乖顺,静静地悬浮在手心的孔洞中,少年有些愣神地看着这一神奇现象,忽然想起被打成重伤的六月雪。
他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少女的身影,盖在她身上的药王衣正在给她治疗,而她旁边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外国男子。
“别紧张,蒋先生。我是「蜡炬城」的使者迈尔斯,我们接收到陆先生发出的求救信号,特地赶来「夜照城」支援。”那个外国人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似乎已经在这里生活许多年了。
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如果真的是敌人,他完全可以趁人之危杀了六月雪。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这一点,至少让少年暂时放下了警戒。
“你说的陆先生,是「点灯人」陆未敌吗?”
“是他没错,不过现在他已经不是「点灯人」了,夜照城的火焰因他而熄灭,现在的他只是一介罪人。”迈尔斯似笑非笑地看着蒋身遥的眼睛,一边观察着他神态的变化一边说,“作为惩罚,逐光会决定收回赐予他的圣物药王衣,本人正是为此而来。”
听完他的讲述,蒋身遥右手的火焰再次窜了出来,他的语气冰冷了下来:“你果然不是好人,药王衣对六月雪来说重要无比,我是不会让你抢走它的。”
“这并不是抢夺,而是回收。”
“放弃这个念头,不然我无法保证你会落得怎样凄惨的下场。”
“你想呼唤同类来帮忙吗?很遗憾,它们都被我解决掉了。”
虽然这个叫迈尔斯的似乎误会了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知晓自己的一些秘密。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多说就是多错,蒋身遥决定对此事闭口不谈。
“咳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原来是六月雪苏醒了过来。
她扶着迈尔斯的手臂站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说:“阿遥,没关系的…我已经恢复了,这件药王衣……就还给他们吧。”
“可是——”
“他们说爷爷还活着,这样就够了。”
六月雪脱下了身上的蓑衣,把它交给了那个外国男人。
男人收下药王衣,点了点头说:“感谢配合,请二位跟随我来。”
迈尔斯把二人领到了一块空地,不一会儿,他们的头顶上空出现了一个梭形黑影。那道黑影越来越大,缓缓从空中降落下来,稳稳地停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艘全木质结构的轮船,船上没有桅杆,甲板上躺着许多受伤的人,伤者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这光芒和药王衣一样具有治愈的功效,被它笼罩的伤患正在逐步康复。
像是看穿了少年的疑虑,外国男子向他耐心地解释起来:“这是「诺亚方舟」,「福音」信仰的圣物,能够阻绝一切腐朽,是全人类最后的希望。由于本次受灾地区众多,逐光会总部直接派遣出了这艘诺亚方舟,以便更快地救助受灾群众。”
六月雪也曾听说过诺亚方舟的传说,她先一步登上了甲板,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包裹了她。
她回头对少年说:“快上来吧阿遥,不会有事的。”
“我…上不来。”
“呵呵,我们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那么就先委屈一下蒋先生了。”
话音刚落,蒋身遥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绑了起来,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失重感突然袭来。他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自由落体并没有出现,等到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出现在了千米高空。
一条铁链将他绑在了船身一侧,他就这样双脚悬空挂在船上,耳旁的风呼呼地吹,地面上游荡的腐尸小得像蚂蚁。
“他们说你的体内存在着腐朽,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假的,没想到……”
少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蒋身遥抬起头,他看着趴在船舷上的六月雪,一时间无言以对。
现在的我,已经没资格和你站在一起了……少年失落地低下了头,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后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