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那你打算怎么抓?”庙外,夜昙抱着手肘,一脸“我看你打算怎么办”的戏谑,“要不你干脆直接显圣?”
“可是……”
“怎么,你不打算澄清事实,挽救他们一下么?”
“不是……”
他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先不说他现在只是个凡人……神族往往通过火光、地震和云雾及其他神奇现象与人来往。
只因若是道成肉身来到人间,与人密切交往,教导信徒如何行动。
赐给信徒救恩,教导他们要谦卑舍己……初衷是好的,但很容易就变成这样——被有心人利用。
所以才需要选一些特别之人作为媒介。
父帝不就选中了离光氏皇族么?
夜昙当然不知道夫君的担忧。
她只知道,他们得赶紧解决眼前的事情。
再不去的话,她有琴的名声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喂!
“咱们赶紧的呀!”她看不得这种真假倒颠的事情,说不定晚上都会气得失眠喔!
“咱们先用法术,震一震这里的人。”
少典有琴被夜昙推着,只能先用一些法术。
结果就是……
认为他哗众取宠的有之。
认为他招摇撞骗的有之。
认为他使的是戏法,一笑置之的更多。
“……”少典有琴都愣了。
是不是因为他现在穿的衣服不对?
眼见跪拜酬神的人群渐渐散去……
“昙儿,要不,我换个打扮试试?”
这和衣服没多大关系吧?
“……”夜昙抿着唇思考了片刻。
“有琴你在这等我一会!”她提起裙裾,冲入人海中。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又返回。
“我都打听到了啦~” 夜昙挺了挺胸膛,一脸“厉害吧快夸我”。
“那个假货公然宣称他是最后一位上天来的使者,这之后,天庭将不再派遣其他使者显圣。”说着,她握紧了拳。
这厮说的谎话还挺聪明的。
甚至还编了谶纬与歌谣让孩童在大街小巷传唱。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一时间,神君也觉有些棘手。
他们还得赶回昆仑呢,时间不多。
“没事,我都想到了!咱们就给他来个真假玄商君~”夜昙凑过去,朝人招招小手,“有琴你来看~”
“方才我顺便买了他的画像,到时候你就扮成那个假神的样子,来个以真乱假。那假货若躲着不出来,咱就趁机引导百姓;若他敢出来……”夜昙比了个切菜的手势,“咱直接把他剁吧剁吧不就得了?”
“……”所以必须要让人相信他才是那个假神?
这不就和戏子一样了么!?
神君复又低头看了看夜昙手上画像。
这家伙……脸虽然和自己差不多吧,可衣服却穿得花里胡哨的……简直不堪入目!
虽然“绝地天通”前民神杂糅,这么穿也不算错吧,就是挺复古的……
虽然自己现在这一身打扮也挺不伦不类的……不过那也比他强!
“哎呀,我知道你不愿意,那算了算了……”
夜昙拍拍人肩膀,假意安慰道。
“那咱们就别管这里的破事了!”
这怎么行!就算不是假扮他,那也不能视若无睹啊!
“……”
神君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决定按夜昙的主意来。
没法子,他也没有更好的建议。
于是,二人只能返回庙里,让苹果精给整理一间厢房暂歇下。
看着苹果精殷勤铺床的背影,夜昙还没忘记言语调戏那脸颊异常松软的小姑娘。
“小果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人家没有名字啦!”
她就一个果子小妖精,也没有亲朋,他们都叫她苹果精。
反正方圆二十里也没有第二个苹果妖精了。
“那不如我给你取一个,你看……”
夜昙同夫君对视一眼,“‘清平’二字可好?”
“那人家本来就叫这个啦!”青苹果铺完床,垂手乖乖站好,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微鼓了腮帮。
“不是……”神君伸出手,于空中写了二字。
蓝光闪烁间,映出二字。
此“清平”原非彼“青苹”。
“多谢神君!”小姑娘又转向夜昙,很是纠结了一阵称呼,“多谢神君娘子!”
“噗……”夜昙到底没忍住。
这称呼还怪有趣的。
第二日,还没等神君按那图扮上,积极性高涨的苹果精就又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一早便雇了车,领庙中女子前去县城报官。
只是官府里的大人根本就不愿接她们的报案!
粉裳女子此时亦站在一旁垂泪。
那县令大人还是她公爹。
大约是觉得家门丑事,绝不能传扬出去。
“神君,咱们怎么办呀?”苹果精一脸焦急,脸颊处的红晕因此更深了。
她那脸蛋,当然是被夜昙捏得如此通红的。
“我方才路过县里祠堂,他们如今已在举办新的人祀了……”
“在哪里!?”
夜昙抄起美人刺,“带我们去!”
“可是……现在去可能来不及了……”清平嗫喏着。
昨夜整个县都举办了盛大的傩事。游街的巫者们戴面具,著绣画杂色衣装,手执金枪、银戟、画木刀剑与五色旗帜,装将军、符使、判官、钟道、六丁、六甲、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门户、神尉等神,动鼓吹,载着中央的正神。各乡各村的信众纷纷来到县里,热闹非凡。
算日子,今日可不是要举办杀人祭的仪轨么?
夜昙等人使了些法术,急忙赶到祠堂,果真是如清平所言,祭祀……刚刚结束了。
一群衣朱褶,青襦,戴面具孩子堪堪从祠堂散去。
“怎么又有孩子?”夜昙奇道。
不会又是祭品吧?
“这是……侲子”,神君看了一会,终于有了判断。
传闻,人族常以侲子歌舞助威,逐鬼祭神。
侲子,即小儿。
武帝祭泰乙时,上通天台,舞八岁童女三百人,祠祀招仙人。
元封六年,又有求雨事,亦舞童女祷天神。
“这么说来……”夜昙脑中那原本模糊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
禁中每逢腊月二十四、三十日为小大节夜,均呈女童驱傩,装六丁、六甲、六神之类。
只因女童为天癸未至的处子之身,乃至纯至阴,故国师用之祷神、驱鬼、祭鬼。
“神君”,青苹果开口解释,“我们这里巫风盛行,杀人祭鬼,很正常的。”
大户们常寻几岁到十几岁的童女,养之以充用,见怪不怪了都。
“我和这里的管事打听了,听说这次是县令李祈大人家给了钱十贯,悬赏征人祭祀,然后……然后他们就找到了个县民之女……就在那里!”
夜昙提着美人刺往祠堂祭台冲去。
“!!!”
只见一女子躺于血泊之中,被割截耳、鼻,断支节。
“怎么样?”夜昙看向少典有琴。
有些期待夫君能够妙手回春。
“不行了。”神君摇头。
来不及救了。
这女子连五官都被人割走了。
看着如此惨状,在场之人虽皆见惯生死,却不约而同地有些惆怅。
“这就是赤裸裸的谋杀啊!”夜昙愤怒地挥了挥手中美人刺。
“你们就不告官么?”
“神君娘子,巴峡之俗,杀人为牺牲以祀鬼,以钱募人求之,谓之采牲。牺牲一些是自愿的,一些是被迫的……地方官都管不了。”
这是一种行业,富人出钱就能雇到人。
“除非那个地方官特别厌恶淫祀。”
“昙儿,你说他们……怎么会这样呢?”神君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求神,就该遵循正常程序。神明不会因为活人祭祀就更愿帮人实现愿望。
“傻了吧?”夜昙倒是觉得可以理解。
大部分人就是这样愚昧的。
“我觉得,可能是远古那些祭祀习俗的留存吧?”她想起,冥王那本书里多少也写了类似的祭祀法。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我觉得……”
夜昙转转眼珠。
“先去把县令老儿揍一顿?”
既然暂时找不到那妖精,只能先帮受害者伸张正义。
“……也好。”虽说他不该插手凡间事物,但要彻底杜绝淫祀,并非一人一时之功。
县令乃是一方父母,若是父母不公正,则贻害无穷。
于是乎,夜昙便让苹果精回去照顾妇孺,自己与夫君一起来到那李姓县令的宅邸。
当然不是以正经方式进去的。
房檐上冒出两个脑袋来。
只见李宅内香烟缭绕,还有一群道人正甩着拂尘行走。
神神叨叨。
“他们这是在求什么?”夜昙看不太明白那道士踏的方步。
“求雨么?”
“是在求升官发财。”神君紧紧皱起眉。
“中央那个道士打扮的该是李姓县官。”
“……”也是,调动四季,让谷物丰收,那是地主农民才会做的事。
“那咱们要不直接下去揍他?”
“……这”,神君有些犹豫。
毕竟人家是一方父母官,他们就这样暴揍、威胁……
不知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正在少典有琴思索之际,变故陡生。
祭祀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只见一身着褐衣,长须飘飘,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突然闯进后花园,和院中的县官吵嚷、推搡起来。
看得夜昙直拍大腿。
这不巧了么!
直接就把她想做的事情干了。
“嘘……”神君示意娘子噤声,自己则仔细倾听起那厢动静。
原来,那褐衣男子是县令李祈的兄弟李禳。
这李祈有一儿一女,先前,神庙中的粉裳女子就是李祈儿媳。
李祈的女儿则被……
少典有琴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被那假扮自己的邪佞迷住。
李家二老爷李禳与兄长李祈同居一府之中,原本关系亲近,只因兄长某日开始笃信“玄商神君”,二人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自那以来,他们家发生了各种怪事。
首先是兄长的儿媳去神庙求子,却一去不返。
他本想带着侄子去寻侄媳妇,可兄长却执意拦阻。他一意沉迷于请神下降,保佑自己升官发财。
没想到,还真就让他成功了——神祇真的现身了。
兄长便开开心心将自己的女儿献上,让她前去服侍这玄商君。
乐得跟送女儿进宫当妃子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那玄商君究竟有何魅力,自家侄女竟也像她爹那样,也被迷住了,整日神志不清,状若疯癫。
好歹也是官家之女,这没名没分的,算是什么?禁脔么?
也不知道脑袋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不同于其兄,李禳并不笃信鬼神之事。
只不过最近这玄商君对他家侄女的兴趣淡下来了,兄长便又起心动念,不仅花大价钱搜罗侲子,准备供品上供,还把主意又打到他家闺女头上——竟是要将自家小女儿也献了。
身为人父,他当然是不愿,又违拗不过族长的命令。
没错,李祈还兼着李氏族长的位置。
李禳无奈,便想到了……
去买人代替自己的女儿。
这才有了祠堂那一遭。
但是虔诚的李祈得到消息,说他轻漫神灵,赶紧加设仪轨,准备致歉。
“你这个混账!你要敢动我女儿,我跟你拼了!”
“来人,把二老爷给我拉下去!”
房檐上的夫妇听着叫骂声,不由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