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月白从剧痛中抽出意识后的第一反应是骂人。
年轻人不讲武德,偷袭他这个前世二十二今生十六心理年龄四舍五入六十九岁的老人!
“……&?#%#?~”
颅骨中响起歌成了唯一的安慰,支撑着戚月白维持清醒,细数血肉在碎骨中迅速生长的痛意。
他费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去看此事的罪魁祸首。
使出‘异能力’的女人和那尖嘴猴腮的男人一样,不知何时出现在楼上,此时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黑色西装,红色波浪披发,女式作战服单手抗A。K,前凸后翘,逆光。
如果是在漫展或手机上刷到,戚月白高低得喊两句姐姐好飒姐姐娶我的骚话。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好人,被枪指着。
她这要是一梭子下来,疼是一码事,目睹他‘死而复生’的人要怎么处理,又是另一码事了。
还好,女人对把自己摔成碎壳王八的戚月白不感兴趣,只浅浅瞥了一会,确认他的确失去了行动能力,就将更多注意力放到了楼上被戚月白打成孙子的男人身上。
她估计是在和人打电话,声音隔着一个楼层清晰传入戚月白耳中,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是,祸鼠突然离开是因为一个小孩。”
“身份不知道,脸不错。”
“嗯,就是个普通人,稍微有两下子,但不多,他能让祸鼠栽了纯是那个蠢货色胆包天,轻敌被偷袭的……我用异能确认过了,抽不出什么油水,白瞎了老娘异能。”
“放心,那种大规模的破坏力,肯定有人会往重力使身上猜的,而且我已经派人去清理附近的居民了,不会出行纰漏的,这栋楼我亲自来。”
接着,是暴力破门的声音,和枪响,与惨叫,似乎隔着厚重的楼板,都有恐惧的魂魄从厚重的血腥味中伸出手来,翻滚哀嚎。
戚月白脊背贴在墙上,感受着这一身的皮肉血骨在歌声的修复下飞速恢复。
他维持着半死不活的低头喘息的动作,血次呼啦的衣服下却是已经愈合的伤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
‘哒’‘哒’
这是女人一步步走下楼梯的声音。
戚月白半阖着眼,额头流下的鲜血顺着眼皮滑落,留下一到冰冷滑腻的轨道。
他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挑着抬起来,透过被血打湿的睫毛,那人在他面前蹲下。
“我还以为是哪个组织藏的杀手锏呢,特意等着祸鼠躺雷。”女人身上带着一股让人想咳嗽的硝烟火药味,还有难闻的血腥:“结果摔一跤就废成这样了。”
戚月白大脑飞速运转。
这人的异能,大概是吸人精气一类。
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没力气了。
若是什么攻击性很强,或者规则类的bug,她也用不着在肩上扛那么重一把枪做武器。
而且,从她与电话那头人的抱怨来判断,她的能力估摸着还有cd,或者次数限制。
既然如此……
女人玩味道:“不过你还挺顽强,摔成这样还能活呢。”
接着,她两根手指捏着戚月白下颚,打量商品似的左右摆弄。
戚月白的回应是一脸屈辱,和扯到伤口时适时的难耐疼痛。
不是装的,是真疼。
疼的他想哭。
“没伤了这张漂亮脸蛋,倒是件好事。”
女人的异能可以吸取敌人的体力化为己用。
刚刚她就确认过了,戚月白的体力已经耗尽,又摔成这样,怎么可能还要反击的余力。
“真可怜。”她一只手按在戚月白额头上的伤口向下滑,长长的指甲上面留下一道血印:“我都不舍得杀你了,要不你乖一点,跟我回去,我养着你?”
戚月白睁开眼,与她对视,眼底是化不开的怒气。
他听见了,不远处过于密集的枪声。
——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清理附近的居民了。
——这栋楼,我亲自处理。
女人唇角扬起一抹笑:“还挺精神。”
她本想伸手去抓戚月白的头发,却在即将用力时做了个自己都没预料到的举动。
那只本该揪住盖着伤口的头发向上提的手,却轻轻挑起一捋被血粘在墙上的头发,顺着少年的侧脸滑下。
女人有点惊讶。
她读懂了自己下意识的举动。
她不想伤害眼前的少年。
为什么?
大概是这幅惨兮兮的漂亮脸蛋,还有这小孩身上莫名有种让人很放松,很喜欢的气场。
……气场?
女人瞪大眼。
因为一根闪着寒光的军刺,贯穿了她的咽喉。
戚月白同时暴起,一手白猿托桃掌根对冲推住女人下颚,将人掀翻在地。
女人脑后狠狠撞地,咽喉的军刺向上一顶,带出更多血肉,她头一歪,没了动静。
戚月白忍着尚未修复的伤口疼痛,踉跄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指尖都在发颤。
“我们完蛋了张三”和“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这两种想法不停在脑中交替回响。
鼓点似的心跳一上一下的重重落在歌声的节拍上,砸的人目眩神迷。
等戚月白回神,他已经拔下了贯穿女人咽喉的那根军刺,双指并拢,按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处。
紧接着,他震惊的看见女人颈部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靠靠靠……这是他干的???
与此同时,戚月白还敏锐的注意到,脑海中的歌声不知何时变词了。
变得更难听了。
但有点耳熟,不确定,再听听。
一嗒嗒二嗒嗒和二哒哒一哒哒的区别?
“小家伙……咳,没人告诉你……不要对敌人仁慈吗。”
‘咔哒’
是枪上膛的声音。
戚月白僵硬的抬起脑袋,正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他一只手还捏着刚拔出来,带着枪主人未干鲜血的军刺。
难怪说乱世先杀圣母。
戚月白现在悲痛的想先自杀为敬。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起来的啊!
歌声修复他就是缓慢加载,换别人碰一下满血复活?
这合理吗!?
被白猿托桃击中两侧颈动脉,颈椎按理断裂,下颚又被掌根震荡,后脑还有磕碰伤,理论上来说应该索要五十万安葬费的女人和没事人一样,举枪的手都稳得一批,她摸了下自己咽喉处完好无损的肌肤,很难想象,那里刚被三棱刺撕出血洞,且反复撕裂。
“你是治愈系异能者?”女人问。
他他他他本人也是刚知道啊……
戚月白让枪抵着眉心,渗得都有点站不住。
“是吧。”
女人发出一声气音的笑:“真是小看了你,但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救人需要什么理由?
戚月白很想再给她展示一下传统武术的魅力,但他也相信枪子比人快的道理,于是老实回答。
“不想杀人,算理由吗?”
“难怪你留了祸鼠一条命,我还以为是慌不择路。”女人嗤笑:“没用的好心只会害了你。”
戚月白用第六感发誓。
不管刚才女人对他什么想法,现在只想一枪毙了他。
传说中的杀气?
戚月白被激的浑身寒毛倒立,为了小命,他急忙开口挽救:“才不是!”
“嗯?”女人起了兴趣。
“我是不想让自己背上杀人的罪孽。”
模样精致的少年眼睛干净的如一潭水,那是被温养在玻璃罩里才能培养出来的可笑的天真:“这会让我把大量时间浪费在内耗、自责和愧疚中的。”
众所周知,背负刑事案件三代不能考公。
他老戚家人可不干祸害子孙的事。
无量天尊。
女人半晌没说话,正当戚月白以为事情有转机时,枪响了,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什么都好,你怎么就是治愈系异能者呢?我绝不允许有真正的龙出现。”
“……?”
当脑死亡带来的嗡鸣盖过脑中的歌声与尘世的嘈杂后,一切归于平静。
但漫长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戚月白不甘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就如此结束,他死死抓住黑暗中垂下的细蛛丝,凭着微薄的意识和本能用力挣开死亡的束缚,猛地睁眼,闯入一方漫天黄沙的世界。
这里乌云盖日,血流成河。
四只手的怪物站在白骨堆积的尸山上与无数穿着长袍的人厮杀。
晦涩难懂的歌声还在奏响,但这次戚月白听懂了,这不是血的祭歌,而是与数以千计的冲上去的人一样的攻击。随着人类不停的死去,歌声愈发泣血,撕心裂肺的几乎要冲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区别是,怪物的动作变得更弛缓,而发起攻击的人类身上的伤口在迅速愈合。
鬼使神差,戚月白将视线移到距离战场中心较远的角落,那里站着一个白衣的男人。
风将他的长发和衣服吹的猎猎作响,隐约露出衣摆上一朵金色的牡丹纹样。
“领域展开——【寝惚堕物疾】。”
戚月白听见那个男人开口。
他醒了。
戚月白坐起来,呆楞几秒,一把扯掉乱糟糟的头发上的发绳,用手梳掉结块的血痂,重新扎好,再从兜里翻出折叠好的纸质地图,经过一番折腾,它变得皱皱巴巴,更符合手绘地图的身份了。
把地图抖开,戚月白从女人的尸体旁跨过,往楼上走去。
女人横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从双脚处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腐蚀一样,慢慢的消失,横切面是萎缩的肌肉,没留一滴血,看着骇人,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的腐烂来自身体内部。
戚月白按住祸鼠的胫骨,帮他修复身体。
手刚一碰到男人,他便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的就要坐起来
“你醒了啊。”少年音色清浅:“哦,对了,你能听见吗?”
他能感觉到,那首本该在他脑中播放的歌,扩散到了外界。
简单来说,就是蓝牙切换了扬声器。
原本很激动的祸鼠突然僵住。
戚月白双手捧着他的脑袋,将他掰向自己。
男人眼底已经没了刚才的阴邪傲慢,平静的可怕,嘴里呢喃。
“啊……听得见,歌声……”
那个歌声,像是陈旧的房屋缓缓打开大门的声音,尖锐,空洞,重叠,混乱,有穿着祭服的巫赤着脚在院落里驱妖,听久了,又好像是山间的呦呦鹿鸣,禅师的讲经,空灵,神秘,引人沉沦。
戚月白歪了下头,眼中是疑惑:“傻了?”
祸鼠已经神智不清了,嘴里咿咿唔唔的念叨着什么,突然猛的站起来,翻过栏杆一头栽了下去。
刚展开地图准备问个路的戚月白:“……”
坏了,他成南宫问雅了。
其实戚月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被毙了。
醒来之后,杀他的人死了,尸体状况和死在他家里的那位人头马如出一辙。
因为丁达尔效应、牛顿三大定律、控制变量法,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是歌声杀死了女人,然后弄傻了祸鼠。
但前者并非他的手笔。
不是推诿,而是戚月白真切的能感觉到,他的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存在,就是那东西……那位搞死了女人和他家那位人头马(马不发音),祂也是歌声真正的主人。
戚月白敲了敲太阳穴,尝试把歌声从外放改回骨传导。
也就是将游走在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收起来。
折腾了一会,戚月白成功了,他还顺带琢磨明白了一点东西。
虽然辨别的很困难,但这歌大概有三种唱法。
反唱治疗,正唱可以让人变成祸鼠那样,混唱,也就是梦中那个男人的唱法,正反一起,可以分敌我。
这玩意……好像不是异能力吧?
所以这个破世界到底是哪门子的力量体系啊!?
别到时候再有人跳出来和他说,你这个logo,我们都长生不老修仙去啦。
戚月白摸着失而复得又复得的心跳,余光撇身侧半掩着,门缝里透露出零星血迹的房屋,想起方才听到的哀嚎和枪响,刚雀跃起来的心跳重重沉下。
他静默片刻。
“害你们的人已经死了,请安息吧。”
戚月白绕过女人腐烂到只剩一半的尸体,下了楼。
街对面的火拼早在他被暗算的时候结束,只剩十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大片被炸弹破坏的废墟。
*
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人都是要生活的。
这句话适用一切在苦难和战火中挣扎的城市。
离车站远了之后,路上就零零散散有些行人了。
戚月白瞅准一个没穿黑西装,不像犯罪分子,模样面善,看起来很会认路的男人。
上前,摊开那张鬼画符一样的纸质地图,诚恳发问。
“打扰一下,请问您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吗?”
接过地图的男人一身沙色风衣,下巴上带了点胡茬,眼神平静,有种历尽千帆的淡然。
“知道。”他声音淡的像白开水,是会让人好奇他的故事的那种沧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门口有绿色邮箱的商店右转,再直走,看见红色屋顶的公寓左转,有一片种满凌霄花的墙,就是那里。”
“谢谢您。”戚月白认真记下,道谢后,与男人道别。
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