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不知名的角落——
红衣女子眼角扬起,看向那个被青光包围的人影:“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把我认出来。”
乔相宜反应过来后,几乎是漠然地看着对方,出口的问候却十分“虚情假意”——
“漓漓,看到你没事就好,不然我要担心了。”
漓漓有些恍惚,乔相宜开口的问候,像是从未经历过欺骗,接受的十分坦然。仿佛上一秒,他们还是那地洞里舍命相依的“兄妹”,还在一起经历那场亲密无间的“冒险”。
她张开双臂,像是想抱抱乔相宜,动作又有些犹豫,转而拂袖将这空间点亮了。
这些石壁上原本就有供人点燃的火把,乔相宜扫了一眼,突然感觉自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很像那次险些丧命的地牢。
转了一圈,原来又回到内城里来了。
内城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鬼地方?
乔相宜的脸在火光中看起来飘忽不定:“漓漓,你一开始,便是故意引我去‘转生涡’吗?”
他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比如,她费尽心机地把他折腾到这儿来,到底是图什么?
乔相宜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可能确实有吸引“妖魔”的体质。如果对方是跟当年那本“破书”一样,看中自己身上那点不知道哪来的稀薄灵气,应该早就要下手才对,为什么还要跟他演那出乱七八糟的戏码?
还是这世间的“妖物”,大多都喜欢折腾猎物,喜欢玩放跑再抓回的猫鼠游戏?
漓漓却莫名其妙不吭声了。
过了许久,她才牵扯出几丝难觅的笑意来:“哈,哥哥,我刚刚吓你的时候,你竟然不为所动,连身上的灵气竟然没有溢出呢,这说明,你跟我,是一样的。”
她又忽然靠近,近乎鬼魅的低声道:“我不是冲谁来,我是在等。”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我一直在等,跟我一样的……”
这话说得更是一头雾水了。
乔相宜却试图在一团乱麻中将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
精气,这个他知道,好像是人身上生来的一部分,即五脏之气,“云精气为物者,谓阴阳精灵之气,氤氲积聚而为万物也。”寻常人调动呼吸和动作会感知到,很多医师会根据这个来判断患者身体状态。
另一个关键词,便是灵气。
在撞见“转生涡”前,他是形容不好灵气是什么感觉的,甚至连画符的时候都感受不到身体里有这东西的存在,但那天的风波却好像让他突然开了窍,他在那一片雾气弥漫中闻见了丝丝缕缕的端倪。
这时,他又想起,那本“破书”也跟他提过“灵气”,为此,那团黑雾还跟他收了一笔不少的赋税。
而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哦不——“漓漓”的意思是,她通过自己身上没有因为惊吓而产生什么波动,而判断出了,他跟她这“谜”一样的生物是“一样的存在”。
这个逻辑让乔相宜觉得十分好笑,他最多也就是将将摸到了“灵气”这俩字的门,会一点装神弄鬼的旁门左道,结果现在“鬼”却当了真。
乔相宜干脆开门见山道:“让我猜猜,漓漓……贺州城失窃案的罪魁祸首是你?”
漓漓先是皱了一下眉,像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乔相宜按捺住内心的困惑,继续问了下去:“那先不谈这个,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故意把我引到‘转生涡’那里,总不能只是让我开眼去看那个劳什子‘灵气’吧?”
漓漓并不意外,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那个小女孩的影子了。
乔相宜冷冷道:“只是你没有想到,对上那瘟神……我还能活着出去吧?”
漓漓:“哥哥怎么会这样想?”
乔相宜心道:不是你自己引我过来吗?连那些画面都要照本宣科的给我放一遍,生怕我是个傻子,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在那些混乱的画面中,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面对未知而产生的慌张恐惧,那种恐惧将人撞得面目全非,无意识间,有幽幽白汽从人们身上溢出。
乔相宜依稀记得,自己在灭顶的绝望中深吸了一口“白汽”,才感觉到些微舒畅。这些画面恰好和“转生涡”中,白骨制造出的到处弥散灵气的画面不谋而合。
那一霎那,他尝出来了,和“转生涡”中的灵气相似又略微不同的味道——那是人的精气。
乔相宜并不十分明白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隐隐能感觉到,有一种不那么舒服的感觉。
他暗自揣测:贺州城的“失窃案”,应该和这个脱不了干系,可能是有人注意到,制造混乱和恐慌便能让人产生“白汽”泄露的现象。
而眼前这个人,明显是知道这件事,还在刻意引导自己往那个方向去想。
乔相宜回忆起自己跟漓漓的初遇,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天赋异禀”:刚进贺州城那日,路千河他们都没有觉出什么动静,唯独他将那流水声听得清清楚楚,还非要多事的去一探究竟。
彼时,漓漓看起来像一只瑟瑟发抖的流浪猫。惹得当时抚时感事的自己紧跟时事,以为她想不开要“跳河自尽”。现在想来,漓漓一开始对于他的出现很是意外,表情甚至有些许防备,所谓的“自尽”行为更像是要逃跑。
她直到意识到自己对她没有恶意后,才开始“装”自己是走丢的小女孩,哭闹着要抱抱。
那种状态,与其说是走丢了,那更像是经历了某种波折受了伤,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事实上的确如此,漓漓待在乔相宜身边的那段日子,不是躁动地砸东西,就是乖巧地装死,每天都要睡很久,活像是在寻个清净地方“养伤”。
那么,是什么让她受伤的呢?
是那个“转生涡”吗?
那段时间,她一面“折腾”乔相宜,一面又挑动乔相宜的神经,让他产生了“进入内城”的兴趣。
不是引他去“转生涡”是什么?
等一下……
乔相宜转念一想,觉出不对劲来,不对——她称呼那玩意为“灵犀泉眼”来着。这是书上记载过的正统称呼,只有程昴星,才会称呼那个地方叫“转生涡”。
称呼不同,这说明自己的确是被漓漓半途劫走,而漓漓和程昴星,并不是一伙的。
如果她刚刚的回答并没有说谎,她不承认贺州城“失窃案”是自己所为,但她同时又在刻意引导自己去发现这件事,那说明她知道是谁的作为……
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程昴星必定是在贺州城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以他那不怕鬼神不死不休,见到什么都想去招惹两下的“瘟神”属性,要是知道有漓漓这种“怪胎”的存在,必定十分感兴趣,上去把她“剥皮抽筋”都算轻的,估计有一个算一个,连她家老坟都要掘地三尺晾晒三日。
但是有一处说不通: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遇见了这倒霉催的“漓漓”,虽然平日待她不怎么样,却勉强也算热心真挚,供她安静养伤,她就是这么报答自己的?
她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打得过程昴星吧?她到底看上自己什么?
见乔相宜晾了她半天,“漓漓”终于有些讨好般上前问道:“哥哥,你全都猜出来了?”
乔相宜虽然猜出了大半,但思绪依然停留在自己没解开的那一小处,此刻被她冷不丁一叫,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
乔相宜挑眉:“你说程昴星不过是个‘开了眼的小丑’?”
“你发现了,”漓漓正色道,“的确,只有程昴星才会那样叫。他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凡人,以为自己发现了‘灵犀泉眼’的奥秘,侵占了‘泉眼’,把这个地方煞有其事的改了名,就可以让这股力量为自己所用,真是太好笑了。”
乔相宜快速捕捉到关键词:“凡人?难不成你是‘妖’?”
半晌,漓漓才道:“……你怎么会这样说?难道你不是?”
乔相宜叹了口气,心想:这就是他不明白的那“一小处”了。
虽然他很早就接受了这世上有许多解释不清的事物,但长乐镇实在太过封闭偏远,那里的人连什么是妖什么是精怪都分不清,碰到点解释不清的事就一通乱叫,却没想到贺州城也没好到哪去。
书上说“灵犀泉眼”能够孕育出“大妖”,听着虽然很玄乎的,但如果证实了“灵气”确实存在,按照“万物有灵”的设定,除了人类之外,其他具有智慧灵根的生物,修炼成形也并非是什么奇事。
这货——“漓漓”刚刚语意所指,不就是想给她自己戴上“大妖”的高帽子吗?怎么他刚准备要给她脑门上贴防伪认证,对方却又不认了。
她既然亲口说程昴星是“凡人”,为何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妖”,还非要拉自己跟她站在同一条船上。
乔相宜虽然没咋见过“妖”,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人与“妖”之间本质上存在天壤之别,她是哪只眼睛看见自己跟她是“同类”的?
就因为自己从那破棺材里爬出来的“怨气”还没散完吗?
漓漓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刚刚我特意在你周身留了许多人的精气,你还吸了几口,这才有力气逃脱。正是如此,我才确定,你跟我是一样的。”
乔相宜心道:谁规定吸了一口就是“妖”的?
等等……
程昴星既然发现了“灵犀泉眼”的奥秘,那必定也发现了“白汽”的玄机。
如果事情的发展按漓漓所说,程昴星既然想掌握“转生涡”的力量,那贺州城的“失窃案”和他有关也不是不可能。
在幻象中,那些白汽是从那些惊恐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如此,乔相宜总算明白了贺州“失窃案”的真相——只有制造“混乱”,人群才会害怕惊恐,才会有这种白汽溢出。
根据自己方才的亲身体验,他得出,那玩意应该会对妖的修为有所裨益,反正是个好东西。
至于故意制造“混乱”的罪魁祸首到底是程昴星还是“漓漓”,依乔相宜现在的视角看来——俩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乔相宜摆摆手,一副不必再说的决绝姿态,顺便解释一通:我是正经人,我不爱吸那玩意,闻着怪熏人的……离我远点,我不修这个。
漓漓没想到,再次和乔相宜对上,会是是这种发展——她听这便宜捡来的“哥哥”废话叨叨了一箩筐,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来。她本来预想的是,对方可能会生气、会恐惧,甚至还妄想,会有一丝“相见恨晚”。
但乔相宜刚刚那番话的大致意思她明白了,这是要跟她划清界限。
领会到这一层意思后,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乔相宜心道:孺子可教也,这成年“漓漓”的阅读理解还不算太差。便拂袖准备再教育一顿。
谁知对方——漓漓却听不下去了,出手捏住了乔相宜那还未痊愈的爪子。
乔相宜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手比较冰,还是漓漓的手比较冰。
漓漓寒声道:“哥哥,你就承认吧。我在那片冰冷的河滩上等了那么久,都没有人发现,只有你,只有你。”
她这声“哥哥”真是把乔相宜的鸡皮疙瘩都叫出来了,乔相宜忙反手推开:“你别乱叫。”
我没你那么大的妹妹,指不定你比我多活了几百年呢。
这一出手,那厢漓漓也毫不客气。俩人推搡之中便动起手来。
阴风阵阵,乔相宜一面把身上剩下的绷带都往对方的脸上甩,一面被逼得节节后退。
心想:这玩意性格怎么阴晴不定的,不听人说话就算了,还动不动缠上了,我可不想跟女人打……该死,遁地符还剩几张啊?
他秉着“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精神跟漓漓鬼扯了一通。然而,当那阴森森的妖怪爪子即将扼住他的喉咙时,乔相宜真的生气了。
他使出了最后“一击”:“程昴星那‘瘟神’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有什么过节我之前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你凭什么认定我跟你是‘同类’,但我确实不是——我连那什么精气灵气都是刚刚才隐约瞧得见,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也都是唬人的。”
“但凭心而论,你在‘转生涡’救了我一命,我也算是替你遮挡了一波视线。如此,我们就算两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