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今天的课表很满，按照正常的上下课时间，他接不到李凌。扫了一眼课程表，下午两节大课任课老师：季明。
等季明发现教室第一排中间的位置空了整整一节课的时候，心道不妙。刚想一个电话过去质问，却又立刻收到了陈生先斩后奏的消息，这小子算准了时间，掐着点发的消息。
陈生从不翘课，破例一回，季明就由他去了。
李凌的学校大门前，陈生看了眼手机时间，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学生三两个往外走，陈生能看得清脸。随着下课铃声响起，高中生统一穿着校服，鱼贯而出，一眼扫过去眼花缭乱，陈生干脆下车，以防李凌找不到他。
李凌每天都准点下课，自从上次被拦，给班里那个女生讲题，放学后总得被拖个十几分钟，今天也一样。
人稍微少了一些，陈生才看见他出来，身边并排站着个女生正和他嬉笑说着什么，往李凌身上贴了一下，活蹦乱跳的走了。
......
陈生回到车上，按两下喇叭，李凌注意到这边小跑过来，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学校在哪？”
陈生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示意人先上车，手指反复敲点着方向盘，直到刚才那个女生走入人群消失不见。
对于初高中生来说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有时候仅仅只需要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阳光自然落在某个人的脸上而你无意间瞥到，便是情动的开始。
李凌也会是这样吗？
“老李说的”陈生回答他的问题。随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半起身子，侧过去替李凌绑好。
衣领擦过鼻尖。“橙子？”
“嗯？”陈生没听清。
橙子？柚子？闻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李凌凑得越来越近，直到半张脸埋在陈生的肩窝里，他头发很多，偏软，毛茸茸的，鼻尖拱着锁骨，双唇游离的触感，温度似有若无。
没有人说过他们还会这种把戏，轻门熟路。
陈生不动了。
直到橙香弥漫整个鼻腔，削弱味蕾的敏觉，李凌眷恋的移开，遗憾道：“可能是苹果”话落，侧过窗边睡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显然李凌不知道方才自己的举动多暧昧，陈生坐回驾驶位，五味杂陈。不过还是出口解释：“是香水，前中后调不一样，你闻到的可能都是里面的味道”
车辆启动后，陈生后视镜看见李凌将睡未睡，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忽然问：“你见到你哥哥了吗？他要不要一起去？”
“没见到，他不去”李凌差点忘记自己是“李白”，泡沫一样的谎言，陈生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的态度又他很放心。
陈生点点头，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李凌，说：“老李给的号码是错的。再试试呢？”
李凌接过却没有动作，因为他也不知道。“我晚上再回去问他，老李老花眼，总是看错数字”。
陈生本想作罢，双手握着方向盘正想认真开车，心眼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好像要报什么仇。
“可以问问你哥，他肯定知道”
李凌侧在一边打瞌睡，听到这话困意散了点，慌慌张张又小小声“哦”了一声。
这一路开过去，到陈生学校，李凌才知道他平时来回花费时间不少，所以难以想象这样奔波的动机。如果是因为服装设计，今天他是“李白”而非李凌。
“到了”
两条平行线，一边是高中，一边是大学，天壤之别，原本世界没有交叠的可能，此刻两个主人公在并排着走路。从教学楼走到饭堂，从服装展馆走到工作室，绕着学校逛了一大圈。
“走”陈生说，“最后带你去一个地方”季明的设计室。
“你的学校好考吗”李凌问。
“不好”陈生如实回答：“但对于你来说不难。明年高考试试吧？”
高考？
李凌沉默了。除了陈生以外，仅有爷爷一个人知道他在服装设计上的执着。他设想过自己的未来，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再读一个不错的研究生，出来以后找一份悠闲的工作，业余的时间则放在服装设计上。无论怎么看来这都是条顺风顺水的路线，是电视剧中堪称完美的情节。
在李凌快要被这样一种平淡的人生进展磨平的时候，陈生出现了。
“我试试”李凌说。
“真的？”陈生笑意渗到眉头上，弯弯舒展。
“真的”
“那我就变成你的学长了”陈生推开工作室的门。这里提前被收拾过，样衣陈列有序，桌面整洁，空气中飘散各种面料的味道。
一个饥不择食的兔子，来到一片草原。
李凌轻叹。“这是你平时画手稿做衣服的地方？”
“是”陈生带着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这是我复赛的成稿。衣服已经叫人在做了”
“这么快”李凌自然拉过椅子，一个小木凳，然后坐下。陈生的复赛做了件女装，是绣花的高领毛衣。不过，虽是成稿，也有改动过的痕迹，绣花工艺那一块显然在送去制作之前被设计师临时调换了。
“为什么最后用仿手绣？色感会跟不上”李凌问。
陈生正正站在他背后，挡着光，闻言走上前。
身后人的影子在桌面上逐渐放大，蔓延开来，直到完全吞噬掉原本那小截影子。
李凌整个人都被覆盖在陈生怀里，此时如果一抬头，鼻尖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哪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后背胸膛贴的太近，比平时低沉很多。
周围全是橙子的味道，李凌不动了。
陈生拿起笔，圈出他刚刚讲的地方。
“这里？”
“嗯”
“我原本是想找人刺绣，找不到放心的手工师父，又赶时间。只能改了”
“我会刺绣”李凌实话实说。在刺绣上面，他没有特意拜师，完全就是在奶奶每一次的穿穿绕绕中学会的。话脱口而出，李凌意识到不对。李凌会刺绣，“李白”可不会。“我哥会”说错了。
“是吗”陈生佯装惊讶，随后问：“你哥什么时候有空？复赛一过，决赛就快了。有些主意得问问他”
“我晚上回去问一下他”李凌说。
“好”陈生答应下来，又问：“那他明天下午会有空吗？”
“应该吧？”
“你怎么知道？”陈生不依不挠。
李凌装作没听见，四处翻翻找找，试图让纸张摩擦的声音改过陈生的疑问。陈生手稿很多，新的放在一块，旧的放在一块，还专门腾有地方放废稿。浏览下来，分门别类，只有一张似乎放错了位置。
李凌抽出来看，正是那张没画完的西装，他还留着。
陈生站起身，游走在靠边一排的假人模特，展览厅要换新的作品，季明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处理。一是因为他审美极高，能挑到师生游客都乐意看的作品。二是因为陈生每过一批成衣，不喜欢的地方会直接上手改，而且改得很好，比如现在。
“可以帮我递一下剪刀过来吗？”陈生朝李凌伸出手。
李凌拿着剪刀走过去。服装设计上陈生常常表现出某种近乎痴迷的渴望，剪刀一落一起就能将所有平铺的料子绘制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每有一件衣服完全在自己的操控下面世，操控者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跟任何时间的他都大相径庭。
“怎么了？”陈生抬头，发现李凌一直在看着他。
李凌回过神，三两步回到座位上。刚才那股微细的刺激实在说不清道不明。
“你给自己做过衣服吗？”李凌这样问。
陈生捡几粒针，在裙子的腰身处扎一个弯曲的弧度，褶皱出来了。他接着说：“以前有想法。就是手上拿的那张旧西装稿”
18岁时陈生想做一件衣服，当作成人礼送给自己。但是在“成人”这件极具意义的事情面前，任何落笔都显得心余而力不足。次次打起精神来重修，回回失败，在循环往复中错过时间节点，因此搁置了。
“你不来上手试试？”陈生重新把剪刀塞回李凌手里，示意他动手。
李凌一直在一边看着陈生动作，早已经蠢蠢欲动，小灯泡填满整个脑海，只是不敢动手而已。
“别怕”陈生说：“你动手只会让衣服变得更好看。就算裁坏了有我兜着”顶多就是被季明臭骂一顿。
李凌得到保证后担心释放天性，进门以来他就盯着那件灰色的内搭，是男装。
“有蕾丝吗？”李凌问。
“有”陈生递过来。
李凌两轮剪刀下去，从前锯肌的位置开口，钩到腹外斜肌的位置，随后拿起几个珍珠钉，将蕾丝覆盖住镂空。
到此还未作罢，内搭用的是高弹羊毛，李凌觉得不够紧，往下拉了点。
往后退两步，上下打量过后，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陈生站在一侧，表情实在精彩。
“李凌”
“嗯？”
“这是男装”
“我当然知道”
陈生一边激动于他所表露出来的禀赋，一面担心是什么让他误入这样的“歧途”。
秀场上性感的男装很多，特别是这几年潮流追求中性时尚，男装里肉眼可见多了女性元素，路易威登一场“极夜”早春主题show堪称经典。
可是。
李凌不玩电子设备，根本没有门路了解时尚趋势，又怎么会成型这种灵感。
除了天资，是不是还有另外某些不可明说的因素。比如。
……
“你最近有看什么杂志或者书吗？”陈生问
“没有”
“报纸也算，或者海报”
“没有”
“老李也没有？”
“有”李凌回想了一下。“他看《儿媳妇大战公婆》”
……
“那在学校的时候有人给你递奇怪的东西吗？”
李凌一头雾水。“你到底想问什么”
“没事”陈生自知多想，“你的设计很好，只是想问一下灵感从哪里来的”
“从”李凌一个音节到嗓子眼，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只是想象里陈生如果穿上这件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再做哪些修改会锦上添花。
想着想着就出来了。
要怎么组织这个过程，遍寻课本中仍留存在脑海中的知识，李凌只能想到两个字。
意淫。
大学最后一节课早早上完，外面人声逐渐响起，热闹起来。李凌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我得走了，很晚了”
现在比陈生估算的时间早几分钟。“这么快？”
“不快”李凌说。“路上还有一个多小时”陈生开车回来也需要时间，李凌虽然不会开车，但平时出远门，李父李母都会轮流换着开，这是件累人的事。
陈生妥协了，把他送回家。下车前，他叮嘱：“记得问哥哥”
李凌停住脚步，说：“我会问的”
陈生手指敲点着方向盘，随着李凌越来越远，焦虑细若游丝。他又叫住他。
“记得一定要问啊”
李凌再次点点头，正想给他二次保证。那个人忽然神色低落，低声道：“想他了”
“周六”
“周六？”陈生探头。
“周六就可以见面了”李凌笃定说，话落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另外一面他来回揉搓指尖，凉风散不了一点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