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中总是伴随着滴答落下的水声，不见天日。倾晚不知爬了多久，在灯盏覆灭的最后之际，顺着出口爬了出来。

她是夜半出发的，此刻当是晓天之时。夜色尚未褪去，倾晚不知具体的时辰，本想观着天象略作估算，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片缭绕的云雾。

让人一时之间很难分清昼夜。

夏倾晚谨慎地往旁边挪了一下，她贴着城墙而行。但由于视线里过于乌黑，抬脚落下的时候就踩到了一条铁链。

铁链的形状极粗，又拉得很长。尽头应该还连着什么，倾晚踩上去，那尽头的东西就动了动，连带着落在地面的一端也发出颤动，带出几息声响，让不远处正在巡逻的暗卫停下脚步。

一片漆黑的墨色里，只有巡防的暗卫手里擒着几束火把。火光是暗夜里唯一的灯，掠过的景象在眼前一晃而逝。

倾晚反应很快，靠着城墙就倒了下去，在这浓黑的夜色里瞧不真切。暗卫们并未察觉异常，又一一举着火把离去。只余倾晚在那道脚步声中难以置信地睁着眼。

她看见了火光中稍纵即逝的画面。

心跳快得有些耳鸣。

铁柱密集如群鸦，上面挂着的锁链像盘生的杂草。一眼望不到头。铁链向外延伸挂着一个个‘人’，然后再向内收紧将他们缠在铁柱之上。

虽然这样的身影鳞次栉比，可他们被拴在这里，却没有一个还是人。

倾晚呼吸加重了些，虽然火光只是从眼前飘忽而过，却不难断定其规模。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一个宽阔而密集的万人坑。

这个认知压得倾晚胸口有些沉重，局势比她想象得还要凶险心惊。对方手段之狠厉让人发指，但她并没有因此轻举妄动。

倾晚依旧安静地趴在原地，认真地观察。没过一会儿，大约是时辰到了，中间的空地上传来擦地的响动。动静之大直接让原本挂在铁柱上的‘人’纷纷苏醒，像枯木一般怪异地抬起了头。又因为躯体太过僵硬，只能发出咯吱咯吱的转向声。

要是个胆小的，估计当场就吓飞了。

倾晚虽然不怕，但心也扑通得厉害。她脑子有些白，拿着银针就抵上手臂又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倾晚反应很快，捡起地上的锁链就套在脖子上然后就着最近的铁柱调整了躯体。

乍一看倒是与周围无异。

不过离得最近的就是之前倾晚踩到她铁链的一位婶婶，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人，对方自然有所察觉。慢吞吞转着脖子就要向她望来，然后就被倾晚扎了一针。

药性之猛，让婶婶眼前稍一翻白便就此晕了过去，但是她身下冰凉的蛇尾却打了一下倾晚的脚背。

倾晚眼睫飞快地眨了两下，不敢掉以轻心。这里的‘人’情况比她预估得更为糟糕。他们异化严重，长出了许多本不该出现在身上的东西。

即便是后期能够恢复人的模样，怕是也极难找回曾经的意识。

倾晚的针又往臂上扎深了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表现得与周围无异，静静盯着中间的空地上推出的一副巨型铁架。

乍看是一个男人吊在上面不上不下，离得近了，才发现看起来就像一个‘囚’字。

他的头是垂着的，原本梳得整齐的发丝此刻也显得十分凌乱。倾晚尚隔着遥远的距离就觉得这道身影有些眼熟。

而当对方因为粗暴的推运颠簸而被晃得抬起头时，倾晚才认出这是谁——

太子殿下？！！

倾晚与南宫泽梁的交集源于那次宫宴，温家起兵谋逆，太子从徐州赶回带兵镇压。她当时和清枝晕在了偏殿，醒来后已经大局落定。

太子中箭情况危急，孟为被急召前去医治。她当时尚在皇宫，情急之下也去帮了忙，当时倾晚也给对方诊过脉。

倒是不至于回天乏术。

只是后续事宜交由了太医院，她亦无权过问，然后没多久就传来了太子薨逝的消息。南宫泽梁当时受得伤虽然严重，但并没有伤及要害。剑是擦着心口过去的，有惊无险。

不过后面她认归针咏门以后，孟为也没有再提及的意思。倾晚便也停了深究。如今想来，其中不乏诸多蹊跷。

所以在这里看见太子殿下，倾晚惊讶之余并没有太过意外。反而是更加仔细地打量起男人的周围。

南宫泽梁被推出来以后，不同的暗卫从两边依次而出。骑着驮着两大箱木桶的马匹开始四散在城内放蛇。

倾晚盯着一道渐近的身影。她注意到，木桶中的蛇放完以后暗卫就会下马将空桶放到两边的城墙之上。

这是个机会。

她手心冒了些汗，其实隐约还有些发抖。这炼狱一般的场景很难不让人胆怯，但她还是屏住呼吸安慰自己。

夏倾晚，别害怕。

暗卫的身影越走越近，他已经放完了蛇，刚要翻身下马。倾晚手里拿着针，抬眼便冲了出去。

她力气不算大，可是这会儿却被激着紧紧捂住那暗卫的嘴没有一丝松动。脖子上的针也扎了进去。将人药倒以后，倾晚翻身上了那匹河曲。

北羌的河曲认主，倾晚第一次习马时就知道了。当时还差点出事，可是现下她却没有一丝犹豫，将那缰绳套在腕上绷紧。另只手则移到了旁侧，抓了一把口袋里的凌烟粉。

倾晚重喝一声‘驾’，便这般冲了出去。马蹄翻飞，带出的动静赫然。倾晚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锋利的刀径直向自己劈来。

身下的河曲也飞奔着，拽得她手臂生疼。几乎快要脱臼，鬼魅一般的黑影紧追不舍，倾晚闪身避过的同时还不忘撒凌烟粉。

凌烟粉是她改制过的麻.粉，见效极快。倒是真放倒了几个，不过黑衣人见有暗卫倒下，当即捂住了口鼻又向她袭来。

倾晚撒完最后一点粉一闭眼，紧攥着缰绳便倒下去，从地面擦过。衣袖也磨损得厉害，却暂时避开了对方的攻击。她指尖灵活地钩出口琴吹出一串琴音。

空扬的音律在城围回荡，满城清音。暗卫们起初不以为意，纷纷执刀要置她于死地。可是在倾晚吹到第二段音的时候，铁柱上纷纷传来异动的声响。

铁链被傀蛇挤得铮铮作响，有一些效用明显的甚至连着铁柱一并拔起，然后打在了前来追击的暗卫身上。高阶傀蛇的攻击力极为惊人，一把便抡起四个暗卫一起横在城墙上，溢出一片血色。

暗卫们惊而色变，倾晚已经用活春之音将愧蛇大部调集起来为她所用。可身下的河曲并不为琴音所动，依旧发狂一般奔着城墙直冲而去。倾晚这时又咬牙坐了回来，她将腕上系的那一圈飞快地解开。

再抬眼，城墙已经到了眼前。

上一次，身后射来了一柄飞箭。这一次，她选择赌一把。倾晚在河曲即将撞上城墙之时，借住手臂骨花镯的锁钩猛地用力，脚踝一撑在城墙上愣是划出两寸之远才停下。

只是一瞬之隔，河曲便在她眼前断了气，血溅石墙。她脚踝也肿涨一片。倾晚慢慢松开锁绳落下来，她之所以要九死一生突围过来，为的就是在这城墙中央吊着的人。

倾晚拖着腿艰难地移过去攥住了他的衣角，口舌中涌出一股血气。她依旧没有放手，用力地攥着那片衣角晃了晃：“太子殿下，快醒一醒！”

被攥住衣角的人无知无觉，好似昏厥。

“太子殿下……”

倾晚还想再尝试，然而下一刻却被人猛地攥住后颈。一张似哭非笑的脸倏地凑近，对着她眯了下眼：“哪儿来的女人？”

惑三说完，又压着力将人翻过来。倾晚之前瞥见按着自己的手长满鳞片，腹中已觉反胃。现下再看着横在眼前的真容，血腥气倏地上涌，她差点吐出来。

不过她被惑三捏着仰起了颈，鲜血只溢了一点在唇角。惑三看清她的样子，那张很是恐怖的脸却突然就大笑起来，手腕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反而捏着她凑得更近了些：“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送上门的小美人啊。”

他伸手便要去摸倾晚的腰，却不妨被针扎了满手的血，血渗出来浸湿了指尖，倾晚用力到脸色发白。银针直接穿过对方的掌心透了底。

惑三疼得杀猪一般惨叫，攥着倾晚便将她往外一扔。倾晚整个人重重摔在墙上，滑下来时依稀还能听到前城的厮杀声。

她疼得仿佛全身骨头错位一般，眼前黑了一阵接一阵，彻底爬不起来。

偏惑三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她，他往身边的马上砍了一刀。那马便惨叫着向她冲来。

临到近前的时候，倾晚已经绝望闭上了眼。

师姐，我怕是等不到你们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倾晚缓了一会儿睁开眼。这才看见那马被人从后方勒住。囚架上的人挣断厚重的铁链从上面落下来。

太子殿下一甩长链便勾住了马的脖颈，将其摔翻在地。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惑三还怔在原地，却被长甲一把捏住从地上提了起来，对方看着他用了力气：“孤是否说过，不要伤害孤的子民。”

“你没长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