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皇太极跌跌撞撞来到皇宫书房里。
黑暗中,皇太极坐在桌前,双肘撑桌上,以手遮面,黯然神伤。
这时,一盏灯笼和脚步声经过窗外,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哲哲站在门外,注视着皇太极。一个侍女看了哲哲一眼,哲哲点点头,侍女进屋,引火点燃桌上蜡烛,然后急忙出屋。
哲哲进屋,关上门,转身注视着皇太极。半晌,皇太极痛苦灰心地喃喃道:“真的,都是真的!现在我明白,她偶尔的恍惚,偶尔的愁容,是为谁而起的了。她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从来没有……”
哲哲沉默半晌,不无一丝苦涩地道:“皇上……又何尝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皇太极:“哲哲,我对你……是不同的!我们是结发夫妻。情,也有很多种……”
“可是您知道我要的是哪一种呢?”哲哲挣脱开他的手,“且不论当初是皇上您执意要的玉儿,玉儿就算曾经跟十四爷有点什么,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他们真的有点什么,凭十四爷的本事他们也不会继续待在这里了。”
“哲哲,为什么连你也要帮着他们?”
“我不是帮谁,只是就事论事。”哲哲从容地回答,“我知道自己不该要求皇上给我所想要的那种情,那我也恳请皇上放过玉儿。”
“既然她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女人。那她的人,她的心都必须完完全全属于我。”皇太极在殿内踱来踱去,“哲哲,至于我对你只能这样。”
“是吗?”哲哲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龙凤镯,“已经很晚了,皇上早些安置了吧!”
“哲哲……”皇太极突然间有些站立不稳,他刚才说了些什么。他踉踉跄跄转过身,身子却晃了晃。
刚才所说的话,字字戳心戳骨,一行行泪水从哲哲眼中滚落下来。
自那场家宴过后,皇太极一连很多天都不再去永福宫,连清宁宫也去的很少,有很多次他都想去看看哲哲,可是总是到了清宁宫宫门外又止住了步。
而在这些日子里,哲哲借口自己身子不舒服,连每日的请安都免了。只每天坐在清宁宫暖阁内看着日光一点点升起,又一点点消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失落,她是大清的皇后,她的使命是维护好科尔沁和大清的平和,她不该耍小性子,不可以撒娇,甚至于不可以有自己的情绪。
这么多年,她都做到了,为何这一次她做不到了呢?
“娘娘,皇上今天又睡在了关雎宫。”珍哥走了进来。
关雎宫的宸妃是玉儿的姐姐,也是她的侄女。却不想被皇太极瞧中了,立了宸妃,赐了她关雎宫。
“嗯,”哲哲低低地应了一声。现在她跟皇太极倒真的是相敬如宾。他们是还见面,是还说话,只是怎么都疏远了许多。
今天她又睁着眼睛度过了一天,现在她终于领悟了汉人的那句话,“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到底是何意思了。
皇太极身着明黄腾龙袍,剑眉鹰目,身上带着自然而然的王者风范不怒而威,俯瞰着这崇政殿中所聚集的文武百官。
一使者进献了许多珍宝奇珍,其中有一张白龙皮,寒冬腊月放置在大殿内,一室温暖如春。使者表面上恭恭敬敬地献宝,却掩不住眼底的得意:“只怕连大清,也没有这样的宝贝吧!”
大清群臣都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东西,一时间竟面面相觑,无人作答。
在一片沉默中,多尔衮从容出列,淡淡说:“何足为奇?我大清有远胜于此的珍品。”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多尔衮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只见侍卫们抬着一筐炭上来了,多尔衮随手拿起其中一块:“这便是我大清的珍宝。”
使者顿时笑了:“恕我眼拙,这好像就是块……木炭?”
群臣都露出尴尬的神色,连龙椅上的皇太极脸色也不好看。
“正是木炭,”多尔衮神色不变,“大清家家户户都用的木炭,令百姓不会挨冻过冬。我大清不将珍宝蓄积在皇宫中供一人享用,而恤养民生,藏富于民,令百姓衣食饱暖,安居乐业。”
范文成稳步上前,“白龙皮只能暖一室一殿,这块木炭,却能暖天下。”
“奇珍异宝不过玩物而已,何足道哉?民心,才是天下至宝。”多尔衮身如芝兰玉树,磊落立于大殿之上。
听完这番话,皇太极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踱步而下,指着多尔衮问使者:“你们进献的珠宝玉石,可比得上朕朝中美玉?”
今日的请安,跟往常一样,宸妃照例来得最迟。
海兰珠身着正红色鸳鸯云锦长裙,繁复华美的金色花纹上,浅绣桃花,款式雅致,更衬得肌肤如雪
“不好意思,昨个皇上有点累,就多睡了一会儿,臣妾也跟着多睡了一下。”海兰珠看了贵太妃一眼,满脸得意。
“是吗?”哲哲紧皱眉头, “朱红色是正妻才有资格穿的,怎么宸妃今天的意思是想取代我了吗?”
“姐姐兴许是……”大玉儿在一旁想求请,却被哲哲瞥了一眼。
“皇后娘娘,这衣服是皇上亲自赐给我们娘娘的。”惠哥抢先说道。
听到是皇太极亲自赐给她的时,哲哲有片刻的恍惚。
“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吗?”哲哲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在场的人均是低下了头。
“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海兰珠完全是按照贵太妃的意思去做,可是殊不知贵太妃就是想看她们斗,然后自己好坐收渔利。
“你好大胆子。宸妃这算是在质问我吗?”
“臣妾不敢,不过这衣服的确是皇上亲自赐给我的,”海兰珠又摆出了那副可怜的样子,“我看如果今日是庄妃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还会发这么大的火吗?”
“姐姐你就少说几句吧!”大玉儿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姐姐她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
“你少假惺惺的,”惠哥一脸不屑。
“你们还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吗?”哲哲一下站了起来,语气里火药味浓重,“来人,将惠哥拉出去打三十大板。宸妃禁足七天。”
“慢着,凭什么,”宸妃依然不知死活。
而各位嫔妃也都似在看好戏一般。
“凭什么?”哲哲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笑容,“就凭我是大清的皇后。”
…………
珍哥正跟哲哲在屋内布置小年夜的一些物品,却听有人说:“这屋里好热闹啊?”
珍哥忙不迭迎上去,笑逐颜开请了个安:“赵总管,今儿是什么风,将您老人家吹来了?”
来人正是总管太监李忠,扯着公鸭嗓子满脸堆笑:“皇后娘娘,奴才给您请安!”
“李公公快请起,”哲哲满面笑容。
“今日适逢小年夜,皇上特命奴才将一些使者进献的奇珍异宝送给娘娘。”
“这种事,怎么好麻烦李公公您亲自来呢。”朝堂上的事她已听说,不管怎样,人家来献宝,也该给人家留点面子。这说好听点是皇上念着她,说难听点就是把什么东西都往她的清宁宫放。
皇太极缓步走近,仔细凝视着多尔衮,目光许久没有移开,多尔衮也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不同寻常的视线,微微诧异地一抬头。
“皇上?”
“没什么,你今天可帮了朕一个大忙。”皇太极眼中含笑,却神色复杂。
“皇上……”一太监说。
“什么事?”皇太极神色如冰。
“时辰差不多了,您要不要起驾去清宁宫?”
“皇上若是没有什么事,那臣就告退了。”多尔衮适时说。
“去吧!”皇太极罢了罢手。如若不是发生这些事,我必是要好好栽培你的,只是可惜……
哲哲已在清宁宫内等候多时了。
“皇上,万福金安!”见到皇太极,清宁宫内所有的人皆行礼。
“哲哲,不是说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这些虚礼了吗?”皇太极笑着牵着哲哲走了进去。
“听说今早十四爷的几句话就让那个使者下不来台?”
“不说这个,”皇太极举杯,笑声朗朗:“今日是小年夜,朕先敬你一杯。”
哲哲也举杯,眉眼柔顺:“臣妾也敬皇上。”
“听说,您今儿罚了兰儿禁足。”皇太极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怎么,现在连我罚个人皇上也有意见吗?”哲哲就知道他一定会这么问。
“我是说兰儿一向乖巧,怎么会被禁足呢?”皇太极一愣。
“这要问皇上啊?”哲哲一连反问,“就因为宸妃乖巧,孤苦伶仃,皇上就可以宠她,宠到不顾祖宗法制?”
“那件衣服她看着很喜欢,反正朕说过了,皇后之位只会是你的。”皇太极叹息了一声。
“皇上,您变了。”哲哲看着皇太极,与他四目相对,“只有正宫才能穿朱红色的衣服,要是其他人穿了,前朝会有人不借此事议论吗?就算您没有废后的打算,不过并不代表有人不会这样想?”
“荒谬,”皇太极立马否认,“你是朕的正宫皇后,谁会想要朕将你废了。”
“皇上心里很清楚吧!”哲哲接过他的话,一阵失望感油然心生,“我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一再姑息宸妃,她今天可以借着皇上的宠爱,穿了不该自己穿的衣服,不过您要知道,她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那到时候,难保您不会有废后的打算。”
“大胆!”皇太极青筋暴露。
“皇上,您几时也会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了。”哲哲心中酸涩,勉强微笑了一下,“臣妾失仪,请皇上责罚。”说着,就地跪了下去。
“哲哲,”皇太极一把拉住她,“哲哲,我们是结发夫妻,你该懂我的。”
“是啊,我们是结发夫妻,”哲哲绕过皇太极,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皇上,您该怎么办,自己看着办吧。”
“哲哲,你也变了,你以前不会跟我置气的。”皇太极神色复杂,“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爱兰儿吗?她没有你温柔端庄,没有玉儿的机智灵敏,却唯独有一颗完整的心,她可以全身心地去爱我,去为我付出,而不用去掩饰什么,去担心什么……”
“真是可笑,”哲哲听到这一席话时,只觉得胸口被压了重物,呼吸间都牵着一块块利刃,钝痛成伤,“从前,您说我的温柔端庄让您觉得舒适,玉儿的机智灵敏让您觉得犹有神助,如今这些都成了我们的缺点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皇上,我对您的付出难道不是出自全心全意,我所做的那一件事,不是为了大清考虑,您怎么说对我公平吗?”哲哲的眼中一股热泪涌了出来。
“朕知道你的心意,只是……”看到哲哲如今的样子,皇太极突然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哲哲,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吗?”
“就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才寒了心。”哲哲黯然失色,“总之,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您的话就是圣旨,您爱去爱谁,爱去宠谁,我都没有意见。”
“太晚了,你早些安置吧!”皇太极不再看她,离开了清宁宫。
哲哲看了看桌子上她精心准备的菜,有些甚至是从几日前就开始准备的,“把菜都撤下去吧!”
“娘娘,您好歹吃点吧!”珍哥心疼她。
“都撤了吧!”哲哲知道,经过次日后,她跟皇太极只怕是没有和好的那一日了。这么多年,她一心就扑在了他的身上,可是她也很清楚,他对自己很好,可是却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