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子兵要见的人,就是高雅婷。他们要聊的,是罗牧垚跟高雅婷创业公司融资的事。
邬子兵坐下后,高雅婷只铺垫了一小段话,便直接问道:“邬总你是代表慕禾乐来对我们进行尽调,还是个人对我们尽调?”
邬子兵问:“区别大吗?”
高雅婷神思快速闪烁,答:“当然大了,要是代表公司,我们受宠若惊,但要是代表你个人,我就要稍微怀疑一下邬总的动机了。”
邬子兵问:“我有什么动机?”
高雅婷也不点破,只道:“我都没跟牧垚说,每天需要向邬总汇报她行踪的事。”
邬子兵听出高雅婷的威胁,只是淡淡笑了下,道:“我还是公司,都一样。”
高雅婷笑着喝了口咖啡,道:“有邬总这句话,我本来也是能放心的。但我跟牧垚是正经做事的,希望邬总也跟我们一样。”
邬子兵身体略微前倾了下,又道:“实话说,不一样。”
高雅婷挑了挑眉。
邬子兵接着道:“我还有我的事要做。”
高雅婷问:“你的什么事?”
邬子兵道:“我在找回我丢掉的东西,花钱是寻找过程必不可少的成本。”
高雅婷评价道:“邬总是个大方人。”
邬子兵却道:“不,我是相信我的投资不会亏。”
高雅婷也不绕弯子了,直白道:“你要公司那我更不担心了,最难还的都是感情债,白纸黑字写不出来,公司倒了那是投资亏损,但追不到人找我还钱,我可不奉陪。”
听完高雅婷的话,邬子兵扬了扬嘴角,语气平静道:“我要的当然是人。但你不用担心别的。”
高雅婷还记得初见邬子兵的样子,叫她眼前一亮的自然是男人的脸蛋跟气质,但如今对面的男人只是随意坐在椅子上,却似乎就自带某种不动声色的定海神针效果,让她直觉这个男的是可以让人信任的。也叫她不禁思考,邬子兵到底经历过什么。
不过高雅婷总不太相信她的直觉。或者说她不信的是有人会真金白银地仅仅为“爱情”买单。
高雅婷道:“邬总现在说得都是好听话。但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是在找投资人,不是在找sugar daddy。”
邬子兵道:“当然。”
高雅婷这时身子前倾了下,压低声音问:“或者,邬总跟我透露一点你的家底?我们不想拿穷人的钱。”
听到高雅婷甚至带了点冒犯的话,邬子兵并不恼怒,只说了五个数字加上“dot hongkong”。
高雅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个股票代码。她立刻在搜索框里打下这串数字加上“.hk”,先是看见一个绿色的股价,然后看见了满屏的“垄歌地产”。
她又往下翻了翻,点进简介里,发现公司2000年初成立,2018年在港股上的市。
“什么意思?”高雅婷捧着手机看向邬子兵问。
邬子兵微笑答:“这是我家的公司。如果这样能让你放心我加入的话。”
高雅婷闻言,笑容立刻咧到了嘴角,眨了眨眼,又停顿片刻才开口道:“你早说啊,不差钱的富二代,肯花钱在恋爱上,就当资助我们创业了,这就合理多了是不是?”
却不料邬子兵答:“不是。我是真的在做投资。”
高雅婷道:“行,反正我们也不亏,不管邬总要公司还是要人,给钱的就是大爷。”
邬子兵道:“我要先去你们房山实验室看看。”
高雅婷道:“走啊,现在就能去,我们公司就俩人一个实验室,这就算尽调了吧?”
邬子兵问:“你不上班?”
高雅婷道:“我已经准备辞职了,不去公司就是给领导释放个信号,他要是好心呢最好直接辞退我,我还能拿个N+1,省得我还得打辞职报告,多麻烦。”
邬子兵闻言,只是答:“我晚上再去。”
高雅婷立即明白过来,道:“你看我这脑子,一下没转过来。行,有你陪着牧垚我还放心些,省得每晚都担心她有没有平安到家。”
邬子兵垂眼,态度不乏笃定地答:“交给我吧。”
于是这天,罗牧垚下班正在等电梯,忽然收到高雅婷的短信:[牧垚,今晚上有投资人要去咱实验室尽调,我有事不能陪了,你接待一下]
罗牧垚看到消息后既吃惊也有些欣喜,她知道高雅婷一直想拉投资,但就凭她们两个没有一丁点化工行业基础的创始人,且目前连技术都还没研发出来 ,她自己就是做天使投资的,知道现在肯接触她们的除非是真天使。
正好电梯来了,她跟着很多人一起进了电梯,回消息问高雅婷:[哪家?]
一直坐到地库这一层,罗牧垚见高雅婷还没回她消息,就干脆拨出了语音电话。因为她都要去房山了,但现在还没跟投资人连上线。
听筒里一直传出拨打语音的空响,罗牧垚却先看到了地库里那个站在她车旁的男人身影。
邬子兵看见罗牧垚之后,主动走了过来,道:“我问了高雅婷你几点下班,那现在咱们就出发?”
听见邬子兵的这句话,罗牧垚默默按断了跟高雅婷的通话。
邬子兵看到女人的反应,迅速发现端倪,问:“高雅婷还没跟你说?”
罗牧垚已经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短暂掉线片刻后立即答:“算是说了。”
邬子兵笑了下,道:“那还是我开车?”
罗牧垚这段时间对自己的要求一直是,绝不能在邬子兵面前有任何“不专业”的情绪表现。可此刻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你……”罗牧垚强行挤出一个淡淡微笑,语气却还是没收住地显得有些强硬道,“想干什么?”
邬子兵问:“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相信你能干成所以投资,你会拿我的钱吗?”
罗牧垚没有丝毫犹豫地答:“不会。”
邬子兵道:“那就成了,走吧,我去考察考察你们的研发情况。”
这种明晃晃的挖坑不但没叫罗牧垚感到儿戏,反而让她觉得男人的话有些道理了。但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法完全想清楚让邬子兵进入她的创业团队这件事的利弊。
她重新抬脚,缓缓走到邬子兵身侧,抬眼看向了男人。这还是重逢这么久以来,罗牧垚第一次主动地看向邬子兵,而且看得很认真。
这会儿的地下车库十分繁忙,车辆来来往往,车灯与喇叭声混乱地碰撞,但女人的眼神却传递出一种安定的力量,只是邬子兵却在这样理性克制又充满穿透力的目光里,一瞬失神。
罗牧垚知道自己对邬子兵的感觉,她之所以还一直和男人保持距离,原本是为了保护自己。可就在刚才,她忽然觉得,如今的邬子兵好像跟曾经的邬子兵一样,是可以和她并肩往前走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罗牧垚比十几岁大的时候多懂了不少道理,其中一条道理便是——男人对女人的追逐就像猎手捕猎前抛出的诱饵,从前的女人傻,还会吹捧攀比男人付出的诱饵,却看不见上钩后的代价。
可也许是因为孟雨凡给她上的那堂“人生课”太漫长而折磨,叫如今的她面对男人的追求时又似乎警惕过了头。
和邬子兵相处时她显然不会感到在和孟雨凡相处时的竞争性,甚至可以说她和孟雨凡的这段关系始终在以她为“食”,对方的“好”一定要建立在她的“坏”之上。但邬子兵让她感到了,一种共生性的可能。
她对他们结局抱有的悲观成见,就在刚刚那一瞬间,竟悄悄松动。
罗牧垚安静望着邬子兵,轻扬了下嘴角,道:“那请投资人为我当回司机,可以吗?”
邬子兵闻言刹那像是一尊雕像裂开了缝隙,内心的海啸化作了眼神辗转,但短暂失态后,他诚实又开怀地笑了,答:“当然可以。”
上车后,罗牧垚说了一个地址,邬子兵在导航记忆页面找到。男人在抬身的时候,罗牧垚的手机忽然滑落掉进了车座底下,两人几乎同时弯腰去捡,女人手臂擦过男人手臂,肌肤的直接触碰让她浑身敏感得霎时浮起红潮,又转瞬被空调吹出的冷气漫灌湮灭。
邬子兵先捡到了手机,罗牧垚也在这之前就收回手,撤回了座椅里。她的手机壳是苹果官配的无聊深海蓝,就像是现在她的整个人那样。但握在邬子兵手心,却像是揉出了层层叠叠不息不止的浪花。
邬子兵朝罗牧垚看了一眼,罗牧垚的目光却停在屏幕上的预估驾驶时间上。
“挺堵的。”她道。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多么无力又刻意的一句遮掩。
而无比聪明的男人精准翻译出了女人的话,把手机还给女人的时候,只拿出轻淡却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了句:“睡会儿吧。”
罗牧垚也不知道男人施了什么魔法,车刚一上东三环,她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邬子兵看了眼逐渐进入熟睡的女人,伸手调整了空调风向,也把导航声音关小了。
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罗牧垚自己醒来了,路两旁的风景对她而言谈不上多熟悉,这种坐在自己车副驾上的感觉更让她陌生。
她睁着眼,头靠在座椅上,脸朝向车窗外,跟邬子兵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然而这一刻带给她的安心竟叫她觉得,他们像是已经在这辆车上待了很久、很久,就像是从十五岁出发后,他们谁都没有下过车,而这辆车,也会一直一直开下去。
到达目的地后,邬子兵把车停好,罗牧垚带着男人一路走到那栋实验楼楼下,上电梯,刷卡进了实验室。
进实验室后,罗牧垚取下实验服,也递给邬子兵一件,问:“穿吗?”
邬子兵接过白大褂,道:“都听罗老师的。”
罗牧垚知道邬子兵称呼的转变是因为她的允许,而她也只是默认了这种代表亲近程度加深的称谓。
然后她递给邬子兵一个护目镜,自己套上衣服,又抽出了一副丁.腈手套。邬子兵其实对实验室的一切并不陌生,但他看着女人熟练完成这一系列穿戴动作,蓝色手套恰好收束住腕口,合身的白大褂凸显出女人科学家般专业成熟的气质,眼底还是不禁带上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