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三皇子云临迎娶侧妃,娶得是蕲州刺史李延之女——李萱。
欢天喜地过后便是一片冥寂,寅时刚过,云临独自一人穿过后院,三年来,他走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一条小径,走至尽头,出门后便上了街。
沿着西街再走个一刻钟,便到了六皇子云熙生前住所——宁王府。
三年前何等威风的宁王府,如今却破烂不堪如荒庙,“宁王府”的三字招牌碎成两半,皆有半字掩在尘土里,金色的字样早已失去了光泽。
走进虚掩的大门,里面连荒庙都不如了,云熙死后,府内的人基本遣散,伊始还有几人住着,还会每日清扫,皆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下人,后来死的死,病的病。
云熙此刻正负手立于堂厅,温声问皇兄在想什么,洞房花烛夜,人之幸事,却茕茕孑立。
云临叹一口气,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太子那边埋的线差不多可以拉出来了,这是致命一击,不日后,就轮到他执掌东宫了。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皇兄,此乃双喜临门,何故悒怏。
云临托腮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扬起头来,道了声云熙,以后,皇兄不再来了。
云熙轻笑一声,“哗”的碎了,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嘲笑般道,云熙早死了,你来与不来,他皆不知,何必这般故作姿态。
云临醒了过来,他竟是睡着了,这里没有云熙,一切皆无,只有又深又远的霉尘,还有阒然无声的寒夜,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起身走了出去。
直至今日,他再也感知不到云熙的气息了,一丝一毫都不再有。
若起初就不以利用为由,云熙还会不会死?
皇权之争,又岂容得了妇人之仁?
上月,父皇在群臣之前为他赐婚,他毫不迟疑的跪谢皇恩。
一如往常,他没得选。
云临反身望去,宁王府的大门就在身后一尺处。遥想那日,云熙就站在那里,冷漠又桀骜。
因流落民间的六皇子云熙被找回,父皇既高兴又心疼,封其“宁王”,坐落于西街。
一切并未按照计划所走,云临原本去是庆贺,可千言万语堵到了嗓子口,只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被下了逐客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宁王府,左右逢源的云熙在群臣之中,竟是如此的和谐,云临长吁了一口气,他和云熙,再也回不到从前。
但实则,云临不想也不愿,那些荒诞而可笑的过去,真是难以启齿。
这样也好。
云临扬起下巴,此刻正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而后云临,终究没再回头。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天已拂晓。
……
满地白骨在女子出现后,便像冬眠了般,保持着诡异的姿势,扭扭曲曲的,再也没了动静。
女子绕着圆形墙面走了一圈,而后回过身来,对着一块与旁边的墙面一样颜色的木板,用力压了下去,轰隆响声后,中央圆板忽的凹下去一块,灰尘被弹起一层,接着底下竟出现了一条下坡路,路究竟通往何处,不得而知。
趴在上面的白骨也失了重,顺着坡滚了下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两位,月寒石就在下面。”
“带路!”封紫宸冷声道,女子笑了笑,提起裙角走下坡去。
路尽头的一道石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女子在靠门旁的石壁凸起处按了下去,石门缓慢的从下至上抬起。
眼前的景象让人瞠目结舌,果然同全峰说的那般,巨型圆形凹槽里,铺满了月寒石。
却是些发光的“破石头”。
在月寒石的映衬下,暗室也显得格外通亮。
通亮到看得清每具尸骨的形态,横着的,倚着墙的……
宁安想起陈麟说过,如果一次性取到四块,那也便算通关。
既然这么容易,那为何……
宁安觉着哪里不对。
“怕是公子贵人多忘事,其实我们昨日刚见过的。”
女子笑吟吟的看向封紫宸,弯下的眼角多了些柔情。
宁安微怔,似乎又想到什么,转身来问封紫宸,“那日你给我的‘月寒石’哪里来的?”
封紫宸微微蹙眉,“黑衣人同我缠斗时,无意中落下的。”
“那你为何丢与我,然后就消失了?你又去了何处?”
“有道长说,你站在禁地口,迟迟不入,直至全虞过来同你大打出手。走了又回来,是为何?”
“还有,全虞真的有夜游之症吗?”
封紫宸并未作答,只定定的看着宁安,女子却忽的笑了,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暗室里,略显诡谲,“乐子无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封紫宸眯了眯眼,“小安觉得我做了谎?”
“还是觉着我便是那黑衣人?”
“想着我到底是何动机,同管宁华歆那般,已经准备同我割席?”
“心念‘子非吾友’,愤懑而怏怏,怕不是从未当在下是朋友,何必自艾自怜。”
宁安本是占着理,此刻竟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了,两人面面相觑,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石门“轰”的一声关上了,女子在那一侧拍着石门,留下几句嬉笑,“因为啊……这里只有一块是真的啊!”
“两位便在此处好好理理,小女子还有些事,就不作陪了。”
两人面前的女子“哗”的碎成一团烟气,究竟何时掉的包,宁安想了想,估摸着从铁索断掉的那一刻起,她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时候便是假的了。
这才是女子口中所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女子到底要做什么,眼下,也瞬间清朗起来。
当年紫阳无故封锁藏书阁,怕早已感知到女子的存在。
“封……”
“在下同那女子不相识,”封紫宸随手捡起一只月寒石,仔细观察了番,又放了回去,重复了几次动作后,仰头跟宁安来了句,“莫要自责。”
“方才故意同我争执,是吗?”宁安有些岔了嗓。
“不让其卸防,怎知只有一块真品?”
宁安叹了口气,“若如此,又怎知真品还在此处?”
“还有,拿到赝品的人并不知情,也无法开启宁王墓,那……”
“这便是小安过于杞人忧天了,现在的你我,犹如泥菩萨过河,哪还顾及其他。”
“那要是我们分不出真品……”
“宁安!”封紫宸拦住宁安的话头,宁安一怔。
“在下在找一样东西,但需要你的帮忙,在此之前,在下也定会护你周全。”
宁安皱眉,“为何是我?”
“有过不少人,但皆以自己之利为先,最终背信弃义。”
“那万一……”
封紫宸莞尔笑道,“那便是在下运气不佳,其他无法。”
宁安没问他到底要找什么,多半又是胡编乱造,这笔交易宁安并不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就跟火柴棒一样易折,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至于封紫宸到底看中了他的什么能力,宁安还在想。
这里最特别的便是满墙的如掌心大小的凹槽,宁安就怕有什么东西从凹槽里倏地钻出来,到时候他们都没处可逃,被先祭而后飨。
他们在暗室里也待了好一会儿了,宁安也将方才所看讲与封紫宸,封紫宸表情很淡,并未作何评价。
目下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宁安有些犯困,盘膝坐在月寒石旁,托腮凝望,亮堂的石头闪的他有些头晕,恍惚之间,石头好像同凹槽开始……
重合了?!
宁安从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忙不迭的起身,拿起一只月寒石,手感冰凉,同前两日封紫宸塞到他手里的如出一辙,不得不说,这个假造的至少在宁安这种外行人眼里,简直天衣无缝。
“小安……”
待宁安将石头完整的卡在凹槽里,竟是完美的契合,土灰的石墙多了些明亮。
视线从下缓缓移至顶部,这若是一颗颗的放,怕不是要到猴年马月了。
“小安歇会吧,剩下的我来。”
“啊?要不然我……”
宁安话还没说完,封紫宸只挥了下衣袖,数十块石头稳稳的定在了凹槽里,半面墙几近填满。
除了个别几个需要手动填满外,一圈的石墙皆是满满当当。
宁安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他有些密集恐惧症,方才还没觉着有多难受,而现在,成千上百块石头如此晶莹剔透,好似巨型怪物的眼睛,灵动之余独具鲜活。
它们好似都在看他。
封紫宸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朝中央看去,一块石头孤独的滚在一旁,至少这个角度望去,与其他的无甚区别。
封紫宸的手腕轻轻朝后抓取,石头便飞来贴在了他的掌心,翻转过来,封紫宸左右看了看,轻笑道,“小安,不如来分辨一下!”
刚落至宁安手中,忽的响起“轰隆”声,两人的神经一齐绷紧,将目光锁在空落落的中央凹槽上。
凹槽连同身下的不规则的石块缓缓升起,盏茶功夫后最终定住,宁安扬起下巴,这估摸着得有一人多高。
立在边沿处朝下看去,因石块的不规则形态,导致四处皆有空出,足以让一人通过,但到底通往何处,无人知晓。
封紫宸悠悠的来了句,“有风来。”
宁安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一袭白衣掉了下去。
“欸!”
满墙的“眼睛”就这么注视着他,在等了一会儿后,惶恐不安的宁安终是跟着跳了下去。
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细长条却没站稳,宁安歪向一旁,从一层枝丫砸向另一层,后背、手臂等皆撞了个酸疼,最终掉到了什么东西上,又是“咚”的一声脆响。
身下的东西哗的散到一旁。
除去满身的外伤,宁安的右手疼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视线缓缓朝下斜注,他竟是砸在一堆黄金玉石里,放眼望去,角落里,有箩筐乘着的,还有古旧的紫檀箱装着的,但大部分是散落的,这更像一个黄金宝库,明晃晃的,闪的宁安眼睛疼。
而他身后靠着的却是一棵颜色怪异的树,他方才就是从枝丫上滚落,摔了个半残,整棵树也就三四人高的样子,但枝丫四处生长缠绕,将整个空间几欲占满,还泛着青绿色的光泽,摸起来的手感略觉冰凉。
“怎么不在上面等我?”
宁安勉强回过身,看到封紫宸后舒了一口气。
“伤到哪了?”
宁安用左手托在右手腕的下方,努努嘴,“喏。”
封紫宸检查了番,握住宁安的手腕,温声道,“脱臼了,若是不复位,会有危险。”
“疼的话就叫出来。”
“这边要放松些,莫要紧张。”
宁安点点头,一脸认真的看向手腕,严阵以待。
“小安,小安?”
“嗯?”宁安抬起头来,与封紫宸对视,那深色的眸子里似乎映出了自己眉头紧锁的样子,尤为滑稽好笑。
他一边轻转宁安的手腕,一边开口问了句,“小安觉着这里是做什么的?”
宁安思考了番,“大概是……啊!”
速度极快,而且是在宁安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后半句“啊”的尾音都没来得及拖出,“嘎达”一声后,除了一些感觉上的不适应,基本算是复位成功了。
“还能走吗?”封紫宸支起身子,关切问道。
“嗯。”
“来看看。”
“好。”
那一面的树根躺着两个熟悉的面孔,宁安一惊又一怔,这不正是先后死去的元竹和元献?他们为什么会在此处?
且身上铺满了一层的金器。
身后有轰隆隆的声音,他们望着在阴暗处的一道石门,旋转至一半停下后,从里面慢慢的走出了一个人。
“两位的本事着实不小,真是出乎意料。”
宁安怎么都想不到,来人竟会是他。
“岚言?!!!”
身边忽的掀起一阵风,封紫宸推掌向前,岚言反应极快,跳向另一侧,封紫宸继续攻击,岚言只做防御,丝毫没有出手的想法,攻守几个回合后,封紫宸停下手来。
“你就是黑衣人!”封紫宸负手立于一旁,冷声道。
“不错!”岚言双手背于身后,颇有大义凛然的架势。
“道长步步算计,却没算到我俩会走到这一步,说出来会有人信?”宁安面露不悦,此人演技实在太好,面对青玉时,那般狗腿和敬畏,让宁安完全将其剥离此局之外,更不会想到其为做局之人。
“两位有些高看了我,我不过是帮他们在棋局上多走了一步。”
“我知两位不凡,尤以封公子为奇,蓝芒胆之毒,竟被其完全识破,而后又将我等弟子打成重伤,我便知道,他们定会让两位入藏书阁,我不如就添点柴,让这火烧得更旺些。”
“这些年,能走到上面一层暗室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到这一层宝库。”
有如拨开了迷雾般,宁安倏地明白了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些消失的宝藏,皆被埋于此,青玉等人找遍了苍旻观,不但财未寻着,连人都未找到之时,紫阳真人忽的下令封锁藏书阁。
财物定匿于藏书阁。
即便不封锁,已经出现几例弟子惨死的事情,他们不敢也不愿以身试险,只好将月寒石的消息放出去,以旁人来为其开路寻财。
但谁知,没人能帮其遂愿。
对岚言而言,想要凭一己之力杀光四人,其实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只好隐忍多年,做套中套。
“如此作为,究竟于你有何益处?”
为财,却永远将其埋于地下;为仇,难不成……
“你是林大小姐的……不对啊,我在记忆里看到的不是你……”难不成为了躲避追杀,岚言直接换了张脸?
事情越来越离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