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们二位,来来来,先进来,外面冷。”王二咧嘴笑,邀宁安他们进屋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许是记错了,宁安抽了抽鼻子,跟着王二和封紫宸进了院。
王二显然有些高兴,脸上依旧挂着笑,“两位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看看我娘。”
王二右拐进了旁边的廛房,半虚掩的房门内,微弱的灯烛一晃一晃,在泥地上留下歪歪扭扭,忽大忽小的黑影。
宁安望了一眼,而后转身坐了回去。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宁安原来的卫衣被封紫宸收起来了,美其名曰,过于鲜明,走南闯北,异于旁人易遭祸事。
宁安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后来就忘了这茬。
宁安望了望自己这一身素白长衫,他现在有些冷。
遽然想起,到底谁更异于常人?
封紫宸的手指轻轻点着,面上却无一丝表情,王二经过门前,搓搓手朝他们打了招呼,“我去倒壶茶!”
一只手就这么覆了上来,“嫌冷?”
宁安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抽回,“你的手比我还冷,能不能不要吸我热量?”
封紫宸“啧”了一声,来了句“好像是比在下热些。”
?!
宁安一惊,正想详询,又闻一阵脚步声,只得锁了嘴。
“现在早晚凉,两位得多穿些。”王二捧着两杯子和一壶茶跨了进来。
“来喝口茶,暖暖身子。”王二很热心的倒了两杯。
“两位问吧,王二定知无不言。”王二拱拳道。
半月不见,王二除了有些倦怠(多半是每日疲于生计),其他无甚区别。
宁安抬起眼,冷不丁的来了句,“那你……是人是鬼?”
封紫宸的忽的被一口水呛着了,轻咳了两声。
“我……自然是人,”王二一脸尴尬,忙不迭的挥挥手。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王二两手交叉,皱了皱眉。
(以下王二视角)
大概九年前了吧,我在一大户家做工,做了一段时间后,管事的就让我去给那家小姐做车夫。起初没什么异常,每日就是固定的去几处地儿,一日,大小姐忽的要我送她去一趟月下宫。
大小姐不让说这事,若是此事外泄,必割了我的舌头。
那月下宫那是什么地方?
两位有所不知,月下宫宫主锦霆本是释门出身,后靠贩卖消息,一手创办了月下宫,没过几年便成为中原武林最大的信息流通之所。
还扬言,与人之便,与己之便。
若是无钱支付,可拿最值钱的家当来换。
遇到那种连值钱家当都没有的人,那便……只有一条命了。
终身皆被困于宫内,以劳力付报酬,直至累死,老死。
这样的人却也不在少数,人性本就贪婪。
从月下宫出来后,大小姐的心情却格外的好。
无意间听到丫鬟金玲同她的对话,说什么“找到了,人找到了。”
金玲问她在哪里,迎面来了一人一马飞驰而过,把声音几乎盖住,只听到了一句什么什么代村,后来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完全是听不清了。
四年后宁王受封,听说是皇帝流落民间的儿子,好像没两年,那宁王就忽的死了。
就那个时候,大小姐得知消息后,跟得了癔症似的,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一日偷偷找到我,要我送她去苍旻山,去找一个人。
但此事不得告知任何人,不然就直接拧了我的脑袋。
“后来呢?”宁安疑惑的问道。
“哪有什么后来,晚上我被几个伙计拖过去喝了两杯,喝着喝着便睡着了,醒来后就两天后了,”王二摇了摇头,“大小姐……不见了,主家一直四处寻人,探消息,。”
“找到了吗?”
“再没回来。”
王二苦笑道,“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那丫鬟金玲呢?”
“死了,上吊了。”
“我去过苍旻,几乎翻遍了整座山,包括那个苍旻观,但一无所获。”
“回家后,我就开始做梦,整宿整宿的做,然后我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了。”
“我每次都在赶路,一边甩着马鞭,一边往前赶,意识里,有人告诉我,雨停之前,我得赶到,不然接不到她。”
宁安讶异,“你在梦中接了她三年?其间没有一次成功?”
“若成功了,或许我早就醒来了吧!”
故事讲到这里,基本就算收了尾,王二心怀愧疚,一直沉湎于梦境,人接到了,梦也算是醒了。
大小姐究竟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而王二的意识里也是不信苍旻,自然认为人还在苍旻。
但……
说不定只是人心中的一种念想。
“听还在那家做工的伙计说,主家本来还很悲痛,每日派人去寻,后来发现无所获,就也搁置了,新生的小儿子都三岁了。”
“最近总觉得诸事不顺,这心里啊……特别慌。”
和王二道别后走上街头,灯会已然结束,人潮退去后,只留下一片冥寂。
“小安太有意思了,居然认为他是鬼。”封紫宸偏过头来,勾了勾嘴角。
“那你呢,是什么?”宁安脱口而出,封紫宸的笑容一僵,倏地又笑了,“你觉得在下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在下也不知自己是人是鬼。”
他说的话,一如往常,让人分不清真假。
“对于王二说的,你怎么看?”
封紫宸轻笑一声,“一个普通车夫竟可直接找到藏匿暗处的你我二人,不觉太有本事了吗?”
?!!
“什么?”宁安一惊又一怔。
“在下保持存疑。”
封紫宸偏头望了宁安一眼,又道,“他所提供的所有信息皆是无效的,唯有月下宫,清晰又明了。”
封紫宸莞尔笑道,“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万事万物皆如此。”
回到客栈,安静的大堂内,拐角处的桌上趴着一个熟睡的客人,宁安朝那边望了望,小二连忙迎了上来,轻声道,“两位刚回来啊,先上楼,热水马上送上来!”
“谢……”
小二拦住他的话头,“两位委屈了,咱们声音小点,吵到这主子,咱这店就没法开了。”
封紫宸看都没看那醉鬼一眼,径直上了楼。
宁安点点头,而后跟了上去。
小二来得很快,送完水刚要走,被宁安叫住,询问大晚上的为何每张桌上都点着灯,是有什么人要来吗?
小二勾着脖子朝外看了看,宁安秒懂,走过去把门给阖上了。
“那,百花谷谷主,颜玉,每到初八就来坐一晚上,喝得烂醉如泥不说,还要求点灯,我都不能睡,要看着他那烛台,但凡熄一盏,就要重新给他点上。”
“还得提防别把我们这小店给点着了。”
“门也不让关,公子你说说,门不关,那火不铁定要灭的啊?”
“谷主出手阔绰,就一晚上,一锭!”小二像似捏着什么,抬起手来,神情有些复杂。
“你看,戌时一过,整个大堂都点着灯,打尖的,住店的,谁敢进来?门口望了两眼,拔腿就走了。”
“谁家这么点灯的?这明里‘谷主’前‘谷主’后的,暗里就说是阎王老爷到凡间,我就瞅着那一堂的火,想起来就浑身发毛。”
“一喝酒,这脾气还大,哎……“
“算了,不说了,公子早生歇息,我还得去守灯。”
“欸好,你去忙。”
睡到半夜,宁安猛地惊醒,脑门出了一层汗,下床去桌旁呷着两口水,想到那颜玉,好奇心起,便缓缓打开房门,立在栏杆旁,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颜玉的侧面,正和对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宁安朝右边挪了挪,还是看不清楚。
凸起的直角处应该视线会好些,宁安只好又挪了一大步,一下撞到一人。
此人环胸抱着一长剑,被撞着了有些不悦,啧了一声又瞥了宁安一眼,“没长眼?”
宁安连忙道歉,那人不应,怒目圆睁,听到一声“石林”叫唤后立马泄下气来,冷哼一声后将将视线又贴回楼下大堂。
宁安偏过头,颜玉面前坐着的竟是封紫宸!
到底是封紫宸自来熟,还是两人本就相识。
在石林身侧的一人,立在暗处看不清容貌,朝着这个方向来了句“走。”
持剑之人冷哼一声,同那人一并转身离去。
宁安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两人朝右拐后,消失在长廊里。
而宁安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开关门的声音。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照小二的说法,每月初八,如意客栈的生意会很惨淡,不得已住店的也没几个。
一只手倏地搭在宁安肩头时,宁安忽觉心惊血沉。
“小安,在这做什么呢?”熟悉的声音响起,宁安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宁安转过身来,眯了眯眼,反问他怎么也在这里?
封紫宸笑而不语,伸手即将触碰到他的发梢时,被宁安缓缓推开,“君子动口别动手。”
“头发长了……”
宁安绕过他,淡淡来了句,“对,长了。”
宁安薅了一把看了看,而后又无意识的絮絮叨叨,“有空得剪剪,啧,这里到底怎么剪,会有理发店吗?”
宁安侧过身,疑惑的望向他,封紫宸似笑非笑的来了句,“在下可以帮忙。”
“那就不用了。”宁安拧身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