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云临倚靠着,双眼轻阖,困意明显,却始终睡不着。林间静谧,只闻得车马的轱辘声,还有元箫轻甩马鞭的声音。
“吁——”
云临猛地睁眼,元箫来了句,“大人!”
“何事?”
“是秀葽姑娘。”
“放行。”
脚步缓缓走近,一女子轻笑了声,“小女子可是恭候多时了!”
云临将布帘拉了一条缝来,“那可真是失礼了!”
“殿下可要说话算数。”
“临城王琦,能查出什么,全靠你自己了。”
“殿下,这怕不是什么幌子?”
“秀葽姑娘帮了本王,本王甚是感念,怎会扯这般谎?”
秀葽邪昵地笑了笑,“那在此多谢殿下,民女告退。”
云临微微颔首,秀葽转身便走。
云临抬起锐利的目光,凝神望着秀葽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朱明涧那里,找人盯着些,如有任何情况,及时汇报。”
“还有旁事?”
“望剑山庄的秦沅甫几日前在月下宫闹了一番。”
“哦?”云临挑眉,“啧,秦沅甫……”
“好像同封紫宸是旧相识……”
“盯紧了,不出两日,他一定出现在朱明涧。”
“是。”
云临松开布帘,重倚了回去,马车又开始行进起来。
月辉清冷。
半夜醒来时,宁安有觉着有些口渴,起身下床时发现,旁边榻上的封紫宸又没了影踪。
宁安耸耸肩膀,又去哪了?
披上外衣,宁安走了出去。
林间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
走进了看才瞧见,坐在枝丫上的封紫宸正用什么吹着,多半叶片之类,声音尖而脆,他还时不时的停下来,略加思索一番后,又吹起来,节奏同韵律同方才又有些不同。
“费尽心思得到答案了吗?” 宁安知道,以他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有人前来。
封紫宸低头看过去,而后随手一扔,落至宁安面前。
封紫宸浅笑一声,“是,也不是。”
“宁王墓的棺椁里是空的,”封紫宸抬眸道,“皇家子嗣尸身被盗,皇子竟毫不知情。”
宁安蹙眉,“秘而不宣,不可为外人道也。”
封紫宸点点头,“亦或是……政权之争,成王确是不知。”
宁安忽的想到什么,“那你……”
封紫宸笑了笑,“若仅我一人,又何惧也?”
最后目光落在宁安身上,封紫宸不禁笑出声,“常言道,宁王能文能武,怎么落你身上,只字不符,大相径庭?”
宁安冷哼,“呵,旁人胡吹大气,也做得了真?”
“官家人也不真?”?”
宁安似笑非笑道,“官家人都不晓得的宁王之事,竟然让你获取。所以官家人说什么,与我又何干?”
封紫宸后面的话便噎回了嗓子里,双眼直直盯着宁安,而后浅笑一声,“确是如此。”
跟着封紫宸回房,宁安不禁认真思考了番,小说题目就叫《摇身一变成‘王爷’》,然后他凭着这一身份,一路开挂,最后富甲一方,坐拥良田千万亩,再找一些面首来,一起过着没羞没臊的日子。
宁安笑出了声,爽文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封紫宸逼前一步,而后点点宁安的额头,笑得如此诡秘,“何事如此喜悦?说来听听。”
宁安收起笑容,尴尬地将封紫宸推开,“方老前辈竟是宁王之师,且他在寻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林间走回。
“嗯?”
“若是帮他寻到人,说不定愿将月寒石送出。”宁安转身来了句,眼里划过一丝欣喜。
“月寒石所在之处还未可知,不若静观其变。”
“也好。”
宁安转身的一瞬间,右脚好似踩在了一块石子上,重心一个不稳,朝右歪去。
“小心!”
封紫宸飞速上前,将宁安揽至怀中,而后打横抱起。
“封紫宸!?”宁安咬着后槽牙,四处看了看,而后低声道。
“你腿受伤了,走不了路。”
“就崴了下,没事的。”
“那也不行,在下得回去确认下。”
“不是,万一被人看见……”
“看见又有何妨,君子行事,光明磊落,襟怀坦白,如日月皎然。
“……”
此话一出,反倒显得宁安小人了。
……
翌日。
“欸?你这后生怎回事?”
“方某这里不欢迎你,走走走!”
“前辈,晚辈只想同您确认一些事,不会耽搁太久!”
“你这后生脸皮可生生厚,老头儿都下逐客令了!”
宁安迷迷糊糊醒来时,就听到屋外的争执声,封紫宸就跟看热闹似的,上身前倾,凝神静听了一会儿,而后直了直身子,朝着宁安看了过来,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宁安先别说话。
“他们都说千业死了,前辈,你也信吗?”
“我为什么不信?我告诉你,他都死了三年了,尸身就在无华山里躺着,你要是不服,就潜进去看看,别在方某这里寻说法!”
“媚娘,快快,轰出去轰出去!”
“前辈!前辈!”
而后就是推拉撕扯声。
“一月前,晚辈再次梦到千业,求晚辈救他,晚辈看不得他如此苦痛,立誓帮他脱离苦海,求前辈成全!”
“若不是你,千业又怎会死?”
方老厉声来了句,周围倏地一片寂静。
还是媚娘出来打圆场,“你这后生,报仇啊还愿什么的,你去拜佛烧香啊,来老头儿这里作甚?”
“欸?你你你!”
急促的脚步声走近,门“轰”的一声被推开,宁安坐在床沿,定眼来看,果不其然,是秦沅甫。
从不解愤怒转至忧伤,他只用了几秒,而后逼前一步,抽出长剑直指宁安面门,“封紫宸呢?”
宁安的嘴角斜拉出一丝戏谑,“少庄主,这就是望剑山庄的待客之道?”
“……”秦沅甫的身形一僵,愣在原地。
宁安歪过头来,目光越过眼前的秦沅甫,嗤笑一声,“不不不,叫一声‘蘧天延’,应该更合适些,是吗?”
秦沅甫一怔,转身之余,不由惴惴。
在暗处的封紫宸缓步走了出来,温声道,“天延,别闹了!”
这觉是没法接着睡了,宁安套上外衫,而后将门口木然的三人打发了去。
宁安在院中,帮着方老准备工具,他要陪方老去河岸钓鱼。
溪涧下游是一河塘,方老没事便来,有时候是一上午,有时候直到日落西山。
方老的嘴巴翕翕合合,终是什么话都没问出口。
沈家兄弟俩,即沈千业和沈千尘,就是方老的弟子,这其中有一人就是死去的宁王——云熙。
沈千业身死,沈千尘又消失。
沈千业是宁王这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那封紫宸同秦沅甫这条线,与沈家兄弟有何瓜葛?
若是两人相识,为何秦沅甫初见封紫宸时,竟是一脸的陌生,只道是“同名同姓”?
“宁公子,宁公子!”
“欸?”
“鱼上钩了!快拉!”
“好!”
刚过小满,江河渐满。
一条中等大小的鲇鱼,从河底被拉出时,迸溅出几道水花。
“看来今日有鱼吃了。”
方老笑着捋了把白须,欣慰地看着。
宁安笑了笑,滑腻腻的鱼身从宁安手中挣脱出去,鱼尾又甩了宁安一脸。
关于蘧天延,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主要是封紫宸的反应。
他一向惜字如金,遇事淡漠又沉静,唯有对待此人时的不同,让宁安起了疑。
封紫宸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宁安也分不清了。
总而言之,满口谎言。
宁安双眼直直盯着鲇鱼,心里莫名的堵得慌。
他本意不就是要将封紫宸送回蘧天延身边?
到时即可宽然无累,满心欢喜,也不枉封紫宸护他一路。
倘若……
真是同名同姓的话……
宁安深吸了口气,终是握住了鱼身,拉掉它嘴里的曲钩,正要朝竹篮里扔时,眼角忽的被什么牵着了,回身一看便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封紫宸朝旁扬了扬下巴,而后拧身便走。
方老自然也是看到了,拍拍宁安的右肩,示意他跟上去。
一轮朝阳开始喷薄而出了。
下了几块石级,若一路走到底,则是通往山下的官路。
树木层叠,郁郁葱葱,有潺潺流水之声,偶有鸟鸣。
斜坡的凸起处有一石造方亭,亭中厝置石桌石凳。
封紫宸伫立亭中,眼里似闪着光般,温柔如水,细润绵长。
微微晨风掀起他的衣袂,让人的心悠远空蒙起来。
石桌上放着他那顶金色面具。
看来蘧天延是看到他那张脸了。
“是有要事?”宁安对上了那双眼睛,佯装平常。
“他是天延。”
“哦……”
“在下扯了谎。”封紫宸双锁眉尖,欲上前一步。
宁安心下甚是焦闷,竟朝后退了退,“你自然有你的考量,此事就此作罢!”
“小安……”
“还有何事?一并说了吧!”
封紫宸深吸了口气,凄然一笑,“在下得去一趟望剑山庄。”
宁安眯了眯眼,而后轻声来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