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出现了无数颗的红点,中心开始呈散状分布。
颗与颗之间竟以黑色絮叨状连接。
像极了长而密的头发,随着涟漪缓缓飘荡。
整条河似苏醒了起来,水下分明更亮堂,一时分不清正反之面,天地像颠倒了般。
红点逐渐鲜活开来,如同漩涡中心,旋转至一层又一层,晕染了它所在的区域。
宁安看了许久,总觉得红点中心乃至边界都开始模糊起来,越是定睛了堪,越看不清楚。
红点中心似有黑色的尖头冒出,宁安握住桨的手已僵,宁安不自觉地朝外勾了勾脖子。
会是何物?
一手覆上来的时候,净是冰凉,宁安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有空白,耳旁是封紫宸忽近忽远的温声温语,“小安,小安……”
“嗯?”
他似乎放下了盖住的手,将宁安的头缓缓转过来,“看我,只看我,好不好?”
宁安懵懵征征的,万物皆白,无一丝旁的色彩。
封紫宸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了,俨然听不清了,他是否又说了什么?
一声嘶鸣声打断了宁安的思绪,不远处的林间似有人立马横枪而来,白马四蹄似生花般,万草随之摇曳。
天地间一片纯白。
从宁安身体里穿过之时,如气流冲击,宁安回身来看,远处几人疯狂逃窜,在林间辗转藏匿,动若脱兔。
“宁安!”封紫宸的声音像是撕开了宁安的脑子,挤进来的时候不留余地。
白色开始暗了下去,开始出现灰色,灰黑及黑,还有红绿……
对上了封紫宸那关切的眼眸,宁安听到他深吸的一口气。
“封紫宸……”
身旁的全峰倒是先开了口,“宁公子这体质易招不详,封公子还是早作准备吧!”
“不劳廑念。” 封紫宸面色阴沉。
“呵。”
看到异象这事,宁安也终是没开得了口,待雨丝砸落封紫宸的发隙时,宁安才扭过头去环顾四周,“啊……下雨了。”
水中异景也消失了。
除了深色的絮状物,河面已然恢复了正常。
雨水哗哗地落下来,击穿了流水状的薄雾。
他们无处可躲,只得加速摇桨。
“两位去叆叇村,却是何事?”
“……”
“那里不是闹鬼?”
当然不能交代封紫宸失忆的事实,宁安只得应了声,“找一样东西,听说那里会有。”
“东西?你们也在找钰凝剑?”
“哈?钰凝剑……”宁安愣了愣,“是谁的佩剑吗?”
全峰不禁哑然失笑,“宁王入宫前用的佩剑啊!这你们都不知道,还去叆叇村?”
“我们……”宁安正欲开口,却被封紫宸拦住话头。
“钰凝剑消失快五年了,怎么,难不成还在叆叇村?”
“贫道得的消息便是如此,一方面信守承诺送二位入村,一方面便是寻剑。”
“你要钰凝剑作何?”封紫宸瞥了全峰一眼,看了看身后,而后落了座。
“这是贫道的私事,不过……”全峰轻咳了一声,“目的不同,告诉二位也无妨,若是能寻得钰凝剑,那人便告知杀害家姐全家的线索。”
“谁?”封紫宸定定地看过来。
全峰嗤笑一声,“谁知道,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且这么多年过去了,钰凝剑到底在不在,不过是一些江湖传闻,贫道也没法保证。”
“那人要钰凝剑做甚?难不成这剑有何特别之处?”宁安生了兴致,一边奋力摇桨,一边扭过脑袋。
“嗐,一无所知还敢来?”全峰讥笑着说道,但看到封紫宸锐利的眼神,立马收起笑容。
“钰凝剑里有剑灵!”
“剑灵???”这真是开了眼了,宁安停住手中的动作,“玄幻修仙里那般,因集天地之精华,孕出灵智的……剑灵?”
“各家拿到秘籍后发现,若无钰凝剑,无剑内的剑灵,此功法无法达至上层,有人开始四处查访,那叆叇村自然就成了首选。”
“剑灵有自我意识,可以幻化成人形,是吗?”
“高阶的,自是如此。”
“贫道就是来碰碰运气,对那些个功法无一丝兴趣,”全峰长叹了一声,“世人执念颇深,不知老之将至。”
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封宁二人听。
至于水下红点的消失,宁安思索再三,该是天气的问题,因为下雨了。
渡河后再入一道密林,翻过一道木栅栏,穿过浓雾,便到了传说中的——叆叇村。
光线不甚充足,但好歹视野不受影响了。
极目所见,唯空屋矣。
同润山提及的叆叇村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腥,似乎被好生清理了番,俨然一座空村,寂静无比。
无人间烟火气,倒是些许荒凉。
据全峰猜测,钰凝剑的藏身地点不会在旁处,所以三人动身前往沈家。
沈家被里里外外地翻了一圈,三人什么都没找到,即便有,也只会掩在泥尘里,总不能挖地三尺。
天色将晚,封紫宸撸起衣袖便要给宁安露一手,轻车熟路地进了后厨。
宁安正欲阻止,他倒是没看出来,这荒无人烟之处有何可食用之物。
果不其然,封紫宸讪讪地又返了出来。
今日便将就一晚,若无任何讯息,明日便得出村。
全峰找了一间房,虽床衾被褥早已腐烂不堪,时不时还散发着霉尘味,但好歹还算是张床榻,从柴房里抱了一摞干草铺了两层,倒下便要睡了。
封宁二人各占了一间房。
许是白日在雾气中行进过久,宁安入了魇,沉闷的梦境让他遽然喘不过气来。
宁安猛地惊醒后缓了一缓,似乎有些尿意,提着裤子随便找了一处,解决完后正欲回房,却瞧见对门屋内有烛光闪烁。
宁安轻手轻脚地走近,半掩的门内漏出了斑驳的烛光,碎碎地铺在他的脚面上。
宁安朝里探了探脑袋,却只见封紫宸一手捧烛台,另一手在桌上细细抚摸着什么,看到宁安后,表情略有僵硬,而后绽开笑颜,“如何,睡不着了?”
“不……”
“没你,在下也睡不着。”
这话没法接了,宁安尴尬地轻咳两声,走近门内。
“这是谁?”宁安绕过桌子来细看。
“沈千业。”
“他就是……宁王?”
“对,是他。”
宁安不禁称赞,这画极为传神,只持剑而立,竟也能看出宁王当年的意气风发与俊雅丰姿。
“赠沈僕雅正,救命之情,他日必当涌泉相报,友孟长生敬上。”
宁安歪着脖子,将左下角小字逐字念了出来,“沈僕是……沈千业?”
“不错,姓沈名千业,字僕。”
“孟长生……该不会就是你吧!”
宁安随口来了句,而后死死盯着封紫宸,封紫宸却只是笑着点点头,“自然是了,在下名子君,字长生。”
“你同宁王还有交情?”宁安皱了皱眉头,“倒是没听你说过。”
“兴许吧!早些年即便是受了宁王佽助,在下也不记得了。”
失忆梗真是无比好用,你连责备的机会都没有。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铛”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宁安毛骨悚然,打更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啊啊啊——杀人!杀人啦!”
寂静无比的村庄内,这声尖叫尤为异常。
封宁二人默契地对视颔首,冲出门去。
一人坐在地上,不断地朝后蹬腿,颤抖的手指着大开的门内,身旁歪着的红灯笼已然燃起来了。
“在哪里?”封紫宸厉声问道,打更人满脸的惊愕与惊悸,“后院!后院!在后院!”
封紫宸飞也似地踏入门中,面前的景象让他触目惊心,一家五口横七竖八地歪着,面目狰狞,血流不止。
没救了……
宁安将打更人扶起,询问前因后果。
“我我我……我就是打更的,看老金家门还开着,觉着奇怪,心想别进了什么贼人,结果……结果……”
“如何?”
“都死了!死光了!”打更人双目睁圆,一派惊恐的神情立时袭上他那张老态的瘦脸,眼眶已经凹陷得很深了。
“我就知道会出事,老沈那坟被人刨了,连尸体都不见了,真是疯了!疯了啊!”
封紫宸面色阴沉,从门内走出来时,摇了摇头,“不行,没救了,一家五口皆被一剑封喉。”
“那凶手……”
“应该是跑了,死了有一会儿了。”
宁安的心头惴惴,同封紫宸说了什么,封紫宸神情突变,汲汲离去。
“大哥,你别慌,我不是坏人,能否同我讲讲,那什么老沈坟被刨的事情?”
打更人环顾四周,骇得面如土色,“老沈叫沈吉,三四天前死了。”
“死因呢?”
“嗐,淹死的!”
“淹死?”
“村后头有条河,被人发现的时候,那尸体都飘起来了,泡发了快。”
“若是喝醉后,失足落水也是极有可能……”
打更人声音颤抖起来,“要是不会水那也罢了,可……可老沈可熟谙水性啊!村里谁不知道?”
“村长带了几人去查,说是老沈喝多了要解手,一脚没踩稳,滑下去了,这事就这么了了。”
“老沈……这老沈该不会有两个儿子……”
“诶?你这外乡人,咋知道的?”
“一个叫沈千尘,一个就叫沈千业,对吗?”
宁安眯了眯眼,打更人省惕起来,“这……你是何人?”
宁安扭过头来,看到封紫宸徐徐而来,“如何了?”
封紫宸语气略淡的来了句,“去了几家,几乎都丧了命。”
“一剑封喉,一剑穿心,这是死法,”宁安想起润山说过的话,“如果我记得不错,村长该是被挂在牌坊上,失血过多后而亡。”
“你说什么?!”打更人一脸慌惶,“你这后生,说话怎这般不积口德?”
“后生?呵,倒是演得逼真,差点就被你骗了。”宁安冷笑一声,猛地攥住其领口,“阁下又是何人?”
打更人的表情由不解到彷徨,最终归于平静,“啊,被发现了!”
周围的气氛倏地冷了下来,似乎同进来时一样,又似乎不一样了。
不耐烦地将宁安推开,打更人仰头朝封紫宸看去,目光又收了回来,“你们要找钰凝剑?”
打更人嘿嘿乐出声来,“愚蠢!近日来,多少人来此地为找钰凝剑,皆空手而回,你们猜为何?”
“为何?”
“他们连这层幻境都参不透,何况围住沈家的那三重幻境?呵呵呵……”打更人笑得更恣意。
宁安盘膝而坐,托腮看着,继而叹了口气,“接下来我说的话,若有不对的,你可随时打断。”
“哦?”
“在苍旻观,若不是你的那句‘四人死了两人’,恐怕我二人还不一定能找准方向,在义庄,你的剑法了得,封紫宸判断你出自凌云山,你便将计就计,与元箫攀了层关系,其二,你那般慷慨激昂地说要替姐报仇,我当时就存疑,毕竟被我二人威逼之时,你可没有那般义薄云天。”
“公子此话何意,为何怀疑贫道人品?”
“其三,钰凝剑是你有意提及,毕竟道不同,便顺理成章求得我二人同你的合作。”
“这话可是越扯越远了啊,公子……”
“其四,你真的是为家姐寻仇?根本无人知道死者是否还有兄弟姐妹。”
“我……”
“人性本善,倒是被你那句毒誓给唬住了,再也无人怀疑你的身份。”
“……”
“很奇怪是吧,我又如何看出来的?”
打更人不笑了,逐渐收起了笑容。
“你的这只右手,”宁安提起他的衣袖,“我可是太熟悉了,暂不说你这常年持剑的虎口,食指上这道扁平的伤口,太具独特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