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
“嗯?”延寿若有若无地哼了声。
“可否获赠一吻?”
“不要得寸进尺。”
“哦……好。”
天还未亮,延寿便动了身,在这个故事里,卢飞燕竟是其中一环,所以故事便串联起来了。先是淑妃诞下狸猫被打入冷宫,卢飞燕换走皇子送与沈吉,沈吉等人盗取淇王墓,后卢飞燕惨遭屠杀,齐香荷被钉死。
但问题是,为何是沈吉?大字不识几个的沈吉竟敢以身犯险,勇闯淇王墓?回来后的沈吉摇身一变,抬了身价不说,衣食无忧,一下成了大户,还成了写奇闻异志的水士先生,人究竟被掉包了,还是“小隐隐于野”?
得找到卢飞燕,还有,得见清了一面。
出事了!
延寿刚走出城外,就见一人慌惶地撞了上来,拦住他时,那农户打扮的男子吓得惨白,嘴唇忙不迭地发着颤,语无伦次地指着密林说“鬼鬼鬼”,延寿再想问细些,他只留了句“死人死人啦啊啊啊”便抱头冲进城内。
十里坡。
如水沉下来的雾气里飘来一股浓重的血气。
六具尸体,毫无例外,一剑封喉,一剑穿心。
这个死法……
延寿蹙眉,那不是同五年前叆叇被屠村的手法如出一辙?
是“影”的令牌……官家的死士们,怎会死在此地?
“我好像见过这个令牌!”一女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半蹲在那里端详着,扭头对着延寿说道。
即便樊清禾以十三个魂魄做要挟,但依旧未阻挡宁安的离去,或者说,只要清徽势必要取封紫宸性命,那宁安根本没有机会存活。
“你们不怨?”延寿淡淡地看着她。
女子笑了笑,“为何要怨?感激尚来不及,何来怨念之说?”
感激吗……
“公子是何人?为何要从骄虫手中带走我们?”
延寿轻叹一声,“我来继承宁公子遗志。”
“公子不像人……”似乎觉着用词不妥帖,女子连忙摆摆手,“奴家意思是,也不像妖和鬼,并不确定……”
延寿笑了笑,“此事……还请姑娘帮忙瞒着些,尤其……”
女子福礼,“公子,奴家定守口如瓶。”
“不如就从姑娘开始,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另外,这令牌又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抬头思忖,嘟囔道,“倒是不太记得,总是会有细碎的铃铛声。”
“铃铛?”
“对,到处都有铃铛声……还有,若有若无的花香……”
延寿盯着她看了一眼,虽历经泥泞和混沌,却依旧能看到裙边繁杂的工艺,延寿右手一挥,半空中出现一层画面,画面中人来人往,比肩继踵。
女子一怔,“公子这是……”
“乌沣寨。”
五年前的游历生涯给延寿提供了不少信息,所以他只观察了些许,便猜出了七七八八。而且如果不出意外,他还能看到一位故人。
等延寿赶到乌沣寨,发现寨里只稀稀拉拉几人,但是动静似乎也不小的样子,问了问,说是淅河那边在举办钓鱼大赛,大家都去观瞻。
“钓鱼?”
“小公子,外地来的吧?不如同我去看看,我正好过去。”
“那就有劳小哥了。”
“嗐,客气了,不妨事,这几天热闹着呢!”
钓鱼这种修身养性的活儿,居然还能用来比赛?但凡有点动静,鱼儿们都不会上钩,钓鱼人基本就是两手空空了。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湖面无风,水纹细如鱼鳞。天容云影,倒映其中。湖色略有深浅,然而一望皆蓝。
有人看到延寿,知他是外乡人,也就瞥了一眼,又目不转睛地看向赛场。
“说起来,咱们比赛钓鱼这事,是不是得从几年前算了?”
“嗐,不就西头那家,小宸和小延吗?”
“对对对,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芸娘不是被人接走了后再没回来过,小宸和小延又一走……”
“芸娘病成那样,基本……哎……”
两人轻叹一声,前排倏地起了一阵吆喝。应该是钓出了一条大鱼,人群发出啧啧惊叹。延寿问了位置,拧身便朝西头走。
芸娘原名叫流芸,流落到乌沣寨时候正怀身孕,那日还下着雨,芸娘踉踉跄跄地冲进寨子,找了一个房檐蹲着等雨停,结果不多时便歪在一旁,被途径的寨民看到,连忙通知了几位当家,后当家们决定,暂时留下她,先养好身子。
结果芸娘发出痛苦的口申口今,身下竟侵染了一半的血红,寨中的大夫面色沉重,大体意思估摸着要早产了,得找花婆来接生。
“于是芸娘就生下了小延,小延随母姓,自然叫……”
“蘧天延。”
“欸,对对,公子认识?”
延寿凝视着供案上的画像,是一胖乎乎的大娃娃,活灵活现,傻呵呵地乐着。
惟愿吾儿喜乐康建,长寿长安
蘧流芸印
芸娘早些年是都城一名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来方处机所言非虚,却是才情绝艳,想来也定是娇花欲语,脸衬烟霞,唇含碎玉一般。
至于只身出现在乌沣寨,估摸着因显怀或执意留下孩子,被店里赶了出来。
虽只有三进房,却没什么灰尘,但也没什么人居住的痕迹,寨民补了一句,小宸和小延走后,此屋后来被人买下,隔一旬便有人过来打扫,自然干干净净。
“四儿!”隔壁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唤,寨民猛一愣怔,勾着羊腿般细瘦的脖子朝外看了看,一步门里,一步门外地跟延寿来了句,“公子,您先看着,婆娘叫我,我家就在旁边,有事随时招呼啊!”
“好,无碍,你先忙。”
四儿三步并作两步地“飞”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到了“哎呦呦”的哀嚎声。
两指在眼前一挥,周围景象倏地变了,似乎更加老旧,却多了些生活气息。
“嘶……疼疼疼……天延天延,轻点儿轻点儿……”一人侧身坐在桌沿,头偏向一旁。
天延刚擦拭掉血迹,那手臂上留下三四寸长的,令人触目惊心的剑痕。似有意一般,天延猛地将草药压了上去,只听到似蒙在鼓里的一声“唔”,那人浑身发着颤。
系好绑带,算是包扎完毕,正欲将脏掉的血布和水盆端走,腕上覆上了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天延,你生气了?”
天延只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有大侠罩着,感激涕零尚来不及,何言怒意?”
“下次不会了,真的,我发誓!”那人就这么环住他的双肩,声音软糯而绵长,“让天延为我担心了……”
“好了,别说了!”天延推了推他,“痒死了!”
那人将他手中盆取下,一副讨好的语气,“这些我来处理,你歇着,今日想吃什么?”
“随便吧!”
“我去给你炖个汤,如何?”
炊炉微火,瓦壶上悄然冒起细细热气。汤水在瓦壶内缓缓荡漾,散发出鸡肉的浓香。
他不间断地扇着炉子。
姜片和葱段静静悬浮在清澈的汤中,释放出微妙的香气。瓦壶内的温度渐渐升高,鸡肉逐渐煨烂,汤汁变得浓稠。悠悠的肉香气弥漫开来,鸡汤经过慢慢的炖煮,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味。
最终,一碗瓦壶炖鸡汤端上桌,香气四溢。
延寿觉着眼睛被什么刺到了,一股刺痛的感觉瞬间袭上心头。
鲜美的汤汁入口,温润芳香,天延那双清澈纯粹的眼眸里透出一丝欣喜,也盛了一碗递了过去,他迟迟不接,天延连忙放下碗筷,询问他到底怎么了。
“明日换种烧法,如何?”
他听见封紫宸如是说。
天延微微颔首,“唔……不如过几日,明日不如跟我去淅河去钓鱼?”
“好,一条清蒸,一条煮?”
“紫宸,我娘最会烧菜,一条鱼竟有几种不同做法。”
“可我已多日回不了家,不知我娘,是否安好……”
天延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听见封紫宸安慰道,“别担心,我说过要送你回家,决不食言!”
时间过很快,两人关系也越发密切,但总觉得还未到火候。下一幕却切到了两人的争吵,蘧天延愠怒道,“紫宸,我娘病得厉害,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哪怕同那老东西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把我娘救出来!”
封紫宸不愠不恼,上前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先别急,你先好好想想,秦天泽作为望剑山庄的庄主,若真想害她,何必等一月有余。”
“你是何意?难不成那老东西……”蘧天延蹙眉,“不可能,他若心里真有我娘,怎会让她……这般辛苦……”
想到这里,蘧天延的神情很复杂,一时之间竟不知做何反应。
芸娘到底是走了,而且秘而不宣,被草草下葬,送到蘧天延手中的也不过是身前穿的那一套粉衣,洗得干干净净,还有一小壶白灰,说是给蘧天延一个念想,秦天泽自始至终未露过脸,他的心里似乎只有那一夜风流后,为他怀胎十月的芸娘,倒是情真意切。蘧天延捧着骨灰跪在芸娘坟前,竟有片刻的恍惚和茫然,他不知去恨谁,他似乎该去恨秦天泽,阿娘的死心塌地换来的竟是他的始乱终弃,最终落得个病死他乡的下场。
那炽烈而热情的爱意,倒是给人带来了什么?
可,阿娘既是出自勾栏,又为何动了那相守一生的心思,不管不愿地生下了他,积劳成疾后撒手人寰,终是留他一人。
秦天泽曾来过一封信告知,别院也是他的家,他想来可随时来。说得着实动听,可蘧天延连别院在哪里都不知晓。
阿娘被赶出青楼后,花了所有积蓄置办了一屋,在熟人的关照下住了七八个月,却得知秦天泽的正室正四处寻她,孩子都快生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得出岔子。
熟人在乌沣寨有认识的人,便为她准备了一驾马车,立刻出城,半路马夫被掉包了,芸娘都不知,晕晕沉沉地看着那人拔出短刀,轻声来了句,“放……放过我孩子……好不好?”
那人看她气若游丝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将他送至乌沣寨附近,便调头回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