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缭绕如梦幻,迷醉众生情难禁……道长……”
脚下忽的开始摇晃。
“道长……”
“道长……”
十几道声音传来之时,几欲震碎延寿的耳膜,这已经不是一个魅妖的能力范围了,一定有什么被延寿给忽略了。
“你们尊上既是不在,为何拼命阻拦,哪怕粉身碎骨?”
顶上开始有块石砸落,不好,她要毁掉镇妖塔!
塔外几人见如此般动静皆是一惊,清徽飞至半空,厉声道,“都别惊慌,摆阵!”
“是!”
“烟罗,你是不是疯了!”水澈说出又呕出一口血,喷溅了一地。
周遭皆在晃动。
先是一团黑气包裹着,接着便是两团,最终层层黑气将所有事物裹挟其中,排山倒海般的窒息让人痛苦万分。
延寿眉头紧锁,眼神一凛,面具倏地裂开散落,“九天穹宇天眼‘开’!”
烟罗们扭着曼妙的身姿穿透黑气走近,延寿并未发现烟罗身影,怕不是早已匿起真身。
两指在眼前划过,延寿的瞳孔皆变金黄,周遭如扭曲般晃动着,包括那十几道魅影。
在剧烈抖动的塔内,延寿终是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多年以前延寿便见到过。那时正值阳春三月,远远望去,凡间的上空已是飞红流翠了。
春光景媚,花柳芳妍,正宜乐饮。槐花飘香,延寿吃多了酒,在一片甜腻中醉了,便歪在一棵槐树上休息,半梦半醒间,似觉树下有人,有人并不稀奇,但……
延寿猛地惊醒,枝丫上的槐花被惊动了,有几点槐花从树杪缓缓落下,正好落在他的肩头,那人仰头来看,与延寿对视后微微颔首,“星君。”
延寿也礼貌回应,原是龙族。
如何认得我这种废话,延寿不会问,即便认得,那又能如何?萍水相逢罢了,他也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
“在下龙渊,途经此地,只觉风景甚好,停驻了片刻,竟惊扰了星君。”
“无妨。”
“在下还有急事,只得先行一步。”
“好。”
龙渊,再见竟也千年以后了。
一道魅影的心口处有荧光,应该就是由此引起。
“碧波涌现,浩渺无边。流星潮起,穹苍为证!破!”
水从四面八方冲来,浪潮一般将黑气冲散,如画上那泼洒的浓墨,被冲得只剩下空白且湿漉漉的画卷。
水本是在外围形成水柱,每收缩一圈,接触到水壁的烟罗便湮散,收缩到最里层,只剩最后一个。延寿两指由西南逆转一圈,那水柱直接贴住了烟罗,动弹不得不说,还不断从身上朝下落水。
烟罗很厌恶水,只要一有水,她的魅术便不攻自破。
“你放开我!”烟罗欲挣扎,延寿却已瞬移至其前,一掌推开的瞬间,妖元几近被打散,水澈和凮泽皆露惧色,此人竟活生生地从烟罗的身体里挖出了一块闪烁的东西。
难不成是妖丹?
延寿的指尖熠熠,千年灵龙果然不同凡响,一片手指大小的护心龙鳞竟可这般翻天覆地。
水柱“哗”地散成云烟,氤氲遍地。
有金色的细线从龙鳞里缓缓划出,如水一般流动。待完全成型,已是半身人的模样,龙渊的嘴角绽出一抹笑颜,毕恭毕敬地拱拳来了句“星君”。
延寿也笑了,“倒是多年未见了。”
龙渊抬眸来看,温声道,“确是如此,星君近来可好?”
两人略寒暄了两句便陷入了一片沉寂,还是龙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日,若同星君饮个几杯,那该多好……”
他挤出一丝落寞的笑容,眼神尤为空蒙,思绪似退至千年以前。
“星君,善厚之道,终必遭逢刳害耶?”
“非也”这般说辞已划至嘴边,但翕翕合合,延寿终是一言不发。
先是手臂散去,接着便是肩头,一半的脸颊,待那一片金色完全消失前,延寿听到了那句饱经风霜且痛楚的请求,“星君,伏愿施临,赐弭彼之难!”
回声在耳畔久久回荡。
没了护心龙鳞的支撑,烟罗便不再构成威胁,从她以千年道行作对赌开始,便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延寿方才碎了她的妖丹,毁了她的道行,将她打至原形,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本是半匍匐着的,忽地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绒毛,歪过脑袋之时,两眼睁圆,晶莹透亮。
延寿蹲下身来,语气颇为温柔,却不容商榷,“哪里都不许去,待本君解决完你们的尊上,再来算你的帐!”
“唔?”小狐狸发出软糯的质疑,延寿轻笑一声,大抵她也没法逃离。
延寿本是要上二层的 ,却拧身走至西北角,方才这么大的动静,这画居然纹丝不动,延寿蹙眉,这画中场景似有些眼熟。
果不其然,是叆叇村。
延寿落至门前,只轻轻一挥,那一道符咒倏地起火,黑褐色的纸屑,宛若万花丛中的蝴蝶,蹁跹起舞。
待火星完全消失,门内都无一丝动静,延寿轻叹一声,“你不想知道你家小姐如何了吗?”
门是訇然裂开的,落地时发出一声巨响,掀起一片泥尘,她就这么侧身伫立,嘴角现出比笑都有深意的表情,扬起一张红唇来问延寿,“多谢道长,但道长,你我相识否?”
“助人为快,贫道所长,莫要挂悬。”
她又笑了,一瞬间,多少时光就像水一样在她的微笑里千回百转,她挑眉来了句,“奴家见道长如此心善,不若就告知道长一声,奴家会杀了一凡人,届时,道长可得记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们这些个修道的,嘴巴倒是利索,就是不干人事!”
媚娘如一团黑烟般消失了,延寿思忖,朱明涧一事后,确是未再见她了。看来,去杏花村救宁安之前,封紫宸还将媚娘封在了画中,理由其实很简单,媚娘同月下宫合作,以宁安作饵,欲活捉封紫宸,却弄巧成拙。
延寿走出画中时,身后的画变成了空白,地妖们声称有四个疯子,那第四个(即媚娘),虽被封在画中,却依旧能对旁人造成威胁,果然执念,不论人魔妖兽,皆是劫。
延寿望了水澈一眼道,“这画是谁带进来的?”
水澈后仰着来了句,“被你揍成‘猪头三’的那位。”
凮泽的注意力全在那根“利剑”上,声音略颤道,“那疯子让我挂好,别随意入画。”
“若被旁人放出来了,也无须插手。”
延寿腿还未上台阶,反身看到那几只地妖正挪着庞硕的身躯朝后撤,本事不大就是爱凑热闹,万一被法术波及,那还有几条命凑?延寿有些无奈。
“欸?啊啊啊啊……我我我……”
“你啥啊你,还不跑?”
“大哥,我动不了了啊……”
延寿点点被定住的老三,朝上指了指,“包打听,同贫道上二层。”
老三头点得如同拨浪鼓般,“是是是……”
二层的格局更加别致,是整层的迷宫,看起来和月下宫的迷石阵如出一辙,虽然依旧变换,但不同的是,此处迷阵更加繁杂,且变换时间不再固定,八门分别对应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而且每一门皆有妖怪屯守,下三层的妖怪随心所欲,混吃等死,让他们动一步,也只肯起个身,但二层的妖怪似有强烈的信念,坚决不让任何人通关,毕竟所谓的“尊上”在顶层。
誓死守护尊上,不得有误,哪怕灰飞烟灭,玉石俱焚,绝不退后一步。
一道一道打过去不是不可以,但老三的意思,如果赶时间,不建议同他们耗,着实耗不起,只能另辟蹊径。
无论变换过来的第一道是谁,必定引起争斗。且只要进了门,另七门会立刻知晓,刺耳的铜铃声会传遍整层楼,那剩下的几人时刻处于备战状态。
猫妖,蛇妖,虎妖,獐子精,兔子精,硕鼠,羽族,竹精。
第一道通过后会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下一道门,另一条即可直通正中,有台阶可直上顶层,但没那么容易,那正中有一人,对,是凡人无疑,是清徽的师弟,叫清申,是昆仑的铸剑师,早些年犯了错,被清徽关进来反省。
被关得太久,清申已然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常年绕着那青铜台阶转圈,嘴里嘟嘟囔囔的,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道长的任务即是要说服他让位,不要硬碰硬,那清申好生厉害,怀抱“碎星剑”,那也是他自个儿打的,天生便克各类妖与魔物,此剑镇妖邪,除邪祟,道行再高也会忌惮三分。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迷阵开始变换,不知会是哪一道门。
分明无味,但确是有一团紫色的雾气散在空气中,老三一怔又一惊,吓得浑身开始哆嗦,“獐……獐子精,易散瘴气,中招者会瞬间发痒,痒至四处抓挠,抓至皮肤溃烂,活生生将自己……”
“老三,先出去!”
老三连滚带爬跑了。
天已大亮,楼下的摊贩们蔬果已经卖了一轮了。一小贩捶捶后腰,抬头看到对面酒楼二楼一窗户一开一合,什么都没瞧见,倒像是莫名来了一道风。
“今儿也没风啊……”小贩无暇顾及,连忙招呼来买菜的人。
“来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封紫宸嗤笑一声,缓缓睁眼,接住甩过来的画轴。
媚娘双手环立,挑眉不悦道,“鬼都比你有人性。”
抬眼之时,敲击桌面的手指遽然停下,封紫宸笑了笑,“于你而言,不是最好结果?”
“嘁!”媚娘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那着实感激涕零,以后你我两清了!”
“那是自然。”
“呵……”扭身欲走之时,媚娘似想到什么,“对了,你想要那盟主之位?”
封紫宸又笑,“切磋而已。”
“听说正义之师歃血为盟,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势要倾覆整个定苍。”
“在下知道。”
“好自为之吧你!反正死活,皆与我无关。”
“感谢尔之关怀,祝尔顺风平安。”
“哈,你真是……”媚娘没好气地笑了笑,拧身便走。